第31章

    这三年,阮雾没有和陈疆册见面过。
    但机缘巧合下,阮雾和陈疆册的母亲见过几次。
    那是2021年初,阮雾去管院办事,恰逢管院emba班开课。
    楼下的led显示屏里闪烁着课程名称以及主讲人身份介绍。来自国内知名纺织公司的董事长,刘白女士。
    阮雾曾听陈疆册提过他的母亲。
    他说她出生时,她父母一穷二白,于是她的名字里有了个“白”。
    礼堂的前后门开着,管理进出的学生恰好认得她,于是推门将阮雾放了进去。
    她是从图书馆出来的,身上背了台笔记本电脑,还带了幅眼镜。因此即便坐在很后排的位置,阮雾还是看清了主讲人刘白的脸。
    她穿着职业制服,个子很高,浑身上下散发着女强人的干练,精致气场。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陈疆册说她年轻时很要强,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三十三岁结婚,三十六岁才生小孩。算是晚婚晚育了。
    莫名令阮雾想起陈疆册父亲的出轨对象。
    三十出头的年纪。
    长相精致,妆容完美,身材窈窕。
    那份属于年轻的美感,是再昂贵的医美也无法实现的。
    但刘白在台上的从容、平静,逻辑缜密的发言,与面对提问者耐心又谦卑的回答,也是时间给她的馈赠。
    阮雾没有待很久,便离开了。
    第二次见面,是在半年后,那天是季司音的生日。
    21年国内的时局仍处于混乱中,日常出行得戴口罩,坐公交车都需要出示绿码。即便如此,季司音的朋友圈定位依然时换时新。
    陪她吃喝玩乐的朋友许多,但她过生日,势必要和阮雾一起。
    季司音定了南城的一家米其林西餐厅。
    餐厅以“丝绸之路”理念打造了特色的法餐菜品。
    然而法餐的唯一特色,应该是上菜慢。
    吃了一个小时,还有好几道菜没上。
    阮雾起身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发现过道边的空位多了两位客人。
    她随意瞥去一眼,愣了愣,边上坐着的居然是陈疆册母亲,刘白。
    刘白是和一位女性来的,二人边闲聊边等餐。
    她们的声音并不响,刚刚好让隔壁的阮雾和季司音听见。
    “疆册最近在忙什么?”
    “还能忙什么?银行事情多,他爸又是个不管事儿的,什么事儿都得他处理。”
    “他年纪不小了吧,也该找个人定下来了。我看司家那小丫头挺不错的,本硕都是牛津,长得挺漂亮的性格又好。”
    刘白淡笑着:“疆册和她吃过几次饭,说是对方条件好,眼光也高,瞧不上他。”
    “怎么会?我可听说了,司家那丫头挺喜欢疆册的。”
    “是吗?臭小子又骗我。”刘白眼睫一压一抬,如同翻书般,轻易地将这事儿翻了过去,提起下一个话题。
    暗色调的环境里,季司音竖着耳朵听得专注,双眼盯着阮雾,企图从她脸上找出微末的情绪变化。然而以失败告终。
    阮雾始终神色平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季司音拿起手机,给阮雾发了消息。
    她问:【你还好吗?】
    她回:【很不好,我的心都在滴血。】
    季司音翻了个白眼:【无语,】
    阮雾笑:【我说了,前男友对我而言,就是陌生人。】
    所以不管是他今夜新婚,还是暴毙逝世,都与她无关。
    阮雾无动于衷地笑笑,举杯敬向季司音,祝她生日快乐,随后附上自己为她精心挑选的生日礼物。橙色的包装袋外印着品牌的logo,季司音见到后双眼泛光,即便她如今都是购买special order,但见到mini kelly时还是表现得很开心。
    人们是如何意识到自己被时间裹挟的呢?
    阮雾想,她高中时给季司音过生日,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只能给她买一条手链。
    十年过去,她送她的生日礼物,是同品牌的包。她不需要省吃俭用,精打细算。
    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譬如阮雾送的礼物都是季司音喜欢的,譬如季司音收到礼物时,脸上的笑总是很满,很满。
    至于第三次见面。
    是在工作室搬入园区的半个月后。
    这天刚好是五一假期前最后一个工作日。
    南城无疑是座充满人情味的城市,没有红绿灯的路口,车辆见到行人,十米开外便会放缓车速,待行人通过后再发动车辆。即便是刺猬,也被这座城市每个路口设置的密密麻麻的摄像头,磨平了利刺。
    阮雾是天生无棱角的人,耐心地等待行人通过,耐心地等前方车辆过园区的闸机。
    那是辆平平无奇的车,从车牌到车身都尤为普通。
    因此阮雾没有想到,驾驶座下来的人,会是创造出品牌价值过两百亿的纺织传奇人物——刘白。
    她私底下的着装很普通,一身素雅的苎麻衣服,手里拎着的包是唯一能彰显出她身份的稀有鳄鱼皮。
    园区占地约三千亩,面积太大,阮雾又是个尤为散漫的人,对周遭事物不甚关心。因此虽然在这里待了半个月,但她连同栋楼有哪些公司都不甚清楚。
    那天她知道了,与她隔着两层天花板的公司,是刘白的分公司,负责一次性洗脸巾的业务。
    她们搭乘同一台电梯。
    刘白下车后手机铃声响起,她一只手拿包,一只手接电话。
    阮雾按好电梯楼层后,低声询问她去几楼,刘白说:“八楼,谢谢。”
    “不客气。”她垂声回答。
    电梯打开,她们先后出了电梯。
    阮雾回到办公室,坐在柔软的单人椅上。
    记忆像生锈的卷帘门,钝钝的拉起,尘封的旧事涌上心头。阮雾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刻舟求剑的时刻,但此刻她发现自己也成为了涉江的楚人,翻找着记忆里的爱人。
    可再翻找,就像放久了的旧照片,低像素模糊了对方的脸。
    她已经记不清他的相貌,他的声音,他笑时嘴角上扬的弧度了。
    她只记得,她爱他的时候,是把他给予的瞬间,当做永恒。
    -
    与此同时,相隔两层水泥板的八楼,也是公司的独立办公室。
    只不过办公室的面积,比阮雾办公室的面积,多三倍。
    刘白进办公室时,就看见了毫无形象躺在沙发上的人。他个高腿长,一双长腿越过沙发腾在空中。身上的白衬衫七歪八扭,最上方的两颗扣子都松开,衣领松松垮垮地,能看见他起伏的胸膛。一身清贵的人,却又浑身轻浮,浪荡。
    头被西装外套盖着。
    刘白简直没眼看,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一把扯下他的衣服。
    窗外阳光直射他眼皮,陈疆册被光刺醒,迷糊地看向四周,看清来人后,含笑的嗓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妈?你叫我起床的方式还是这么粗暴。”
    “你没地方睡吗,跑我这儿来睡?”刘白没好气道。
    “别提了,昨晚和国土局的人吃完饭,遇到了你外甥,他非拉着我过来参观他公司。”
    刘白的外甥是陈疆册的表弟,二十三岁,没正儿八经地上过学,职高读了一半便辍学、步入社会。靠着一张脸和三寸不烂之舌,意外在网络走红。时代确实在改变,传统观念里,读书才能出人头地的观念早已沦陷。
    他表弟走红后开了家电商公司,两层楼近五十个直播间,都在搞直播带货。
    昨晚他半得瑟半炫耀地拉着陈疆册去参观,参观到最后,已是半夜十二点,他精神异常亢奋,非得拉着陈疆册在他办公室喝几杯。
    陈疆册没带司机,自己开车的,喝完酒后,懒得找代驾。
    所幸刘白公司在同一个园区,他随即就在刘白的办公室睡了一宿。
    分明半个园区都是干直播行业的,二十四小时灯火通明,出租车招手即来。
    近些年来陈疆册处事越发稳重,滴水不漏,每每刘白想要赞赏他时,他总是能做出些奇怪的行为,让刘白忍着骂他的冲动。
    “希尔顿离这儿就二十分钟的车程,你已经懒到连坐二十分钟的车都不愿意了吗?”
    “都快三点了,妈,您儿子不是小年轻了,有那么多精力。”
    刘白嗤笑了声:“说得好像你都四五十岁了一样。”
    他也才二十九岁。
    “既然知道你不是年轻人了,那麻烦你考虑一下你的终身大事,行吗?”
    “妈,当初外公外婆催你结婚的样子你还记得吗?”陈疆册连自己母亲都打趣,“你觉得你和他俩像不像?”
    刘白愣了愣,随后,恼羞成怒:“滚出我的办公室。”
    陈疆册胡乱地抓了把头发,头发凌乱,眉眼慵懒,浑身上下散发着慵懒随性的痞帅。临走前,他不忘贱兮兮地说一句:“您别忘了,这一整栋厂房都是我的地盘。”
    近乎自言自语的声调,偏偏又让刘白听清:“……房租都没给。”
    “你那么多厂房的房租,谁给了、谁没给,难不成你都清楚?”刘白是不信的。
    陈疆册牙床上下触碰,唇齿迸发出轻巧的一句:“当然都清楚,尤其是这一栋,清楚得不行。租给谁的,什么时候交的,每年租金多少钱,记得一清二楚。”
    闻言,刘白冷哼了声:“差不多得了,我在这儿租了三年,你才知道我的分公司在这儿。”
    陈疆册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倦懒的眼,笑意难辨。
    他没回话,像是被挑明后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