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阮雾和陈疆册分手的消息不胫而走。
    还未等众人追问细节,那年一场病毒来势汹涌,席卷全国。致使全国各地封城,各地高速通道设置森严的检查口,对每辆来往车辆的人员进行检查。
    那年的春节是百年难遇的萧瑟冷清。
    没有围墙的小区,被物业用铁丝网围上。
    好在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备了不少存货。业主群的人选出代表,每周出小区一次,替人采购所需的生活用品和食品。
    阮雾整日无事可做,宅在家里写剧本。
    她妈妈看不下去,拉着她去院子里打羽毛球。打了不到五分钟,阮雾就耍赖皮喊累,她爸爸在二楼嘲笑她:“就你这身体素质,和你外婆有的一拼了。”
    “胡说。”她妈妈反驳。
    阮雾快要感动哭了。
    结果听到她妈说:“她外婆的身子骨可咱女儿好。”
    “……”
    “……”
    夫妻俩拿女儿寻乐子,彼此乐开怀。
    季司音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阮雾甩下球拍,捡起放在休息椅上的手机。
    电话甫一接通,还未等阮雾开口,季司音撕心裂肺的哭声穿过电流,直达阮雾耳边,阮雾既慌乱又紧张,问她,怎么了,哭什么,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对不起雾雾,我骗陈疆册你和我待在一块儿,今天旁羡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陈疆册被困在这边的酒店了。”
    季司音的母亲是外省人,今年过年,他们举家去了季司音外婆家过年。
    未料想一场病毒席卷全城,而季司音外婆家,便是病毒发源地。其他城市,只是大规模地封锁,大部分人还能自由地在小区内部活动。但季司音她们那儿不是,他们像是被关了场大规模的禁闭,连家门都出不了。
    但凡出家门,都是送去医院的病毒感染者。
    阮雾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复又追问:“你说什么,陈疆册去你那儿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季司音冷静下来,用哭腔明显的嗓音,把了解到的细节无一泄露地交代给阮雾。
    许多人找季司音问过阮雾和陈疆册的事儿,季司音为了维护闺蜜的形象,自然说是阮雾甩的陈疆册。其实阮雾只和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他俩结束了。到底谁甩的谁,阮雾没有说,季司音也很懂事地没有问。何必在失恋人的面前提分手呢?
    季司音夸大其词,说我家雾雾谈恋爱的时候,一有假期就陪男朋友,只能从夹缝中抽出点儿时间给我。现在单身了,她所有的时间都是我的,我过阵子要去我外婆家,雾雾说她还没去过那儿,要跟我一块儿过去。
    原本阮雾也打算去那儿找季司音玩几天的,只是二人商量好的时间是年后。
    季司音说:“这话也不知是谁传到陈疆册那儿去了,听旁羡说,他是在封城前一天来的。”
    封城前,那里就已经是沦陷重灾区,即便是远在外地的游子,都选择了不回乡。
    “怎么办啊雾雾?”
    “他们都联系不上陈疆册了。”
    季司音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会不会出事啊?我再也不说谎了雾雾……”
    阮雾心都揪到了一处,还要安慰她,“没关系的,他可能是没带充电器,我知道他这个人的,出门懒得带充电器,有时候连手机都不带。”
    她能说服季司音,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挂断电话,尾音是平静的不含一丝焦虑,可她忽然跑回卧室。
    楼梯被她踩踏,发出震天响。
    阮父阮母隔着阳台两两相望,阮父问:“谁打来的电话?”
    阮母说:“听声音,像是季司音,就是电话接通了,一直在哭。”
    “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你去问问。”
    “哎。”
    阮雾回到卧室,大脑清晰冷静,指间动作没有片刻的停顿,从黑名单里把陈疆册的手机号码拉出来。她不断地拨号,得到的回应,永远是客服平淡礼貌的“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期间她妈妈过来,敲了敲门,站在门边,接连叫了好几声她的名字。
    阮雾才转过头,一脸的魂不守舍,问她:“妈妈,怎么了?”
    “你怎么了吗?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没什么事,”阮雾不想母亲过于担心,挤了个笑,说,“季司音的手机掉了,我正在想办法替她找回手机。”
    前因后果,倒也能说通。
    母亲离开后,阮雾明白一条路走不通,索性不再打他电话。
    她全身都在冒冷汗,浸的内里单薄的秋衣,都有了湿意。可她整个人是尤为理智冷静的,在脑海里搜刮着曾经的记忆。
    陈疆册和她说过的,他以前居无定所,常住酒店。
    她借此打趣:“那你是不是全城的酒店都睡了个遍?”
    他凉声,冷嗤:“少诽谤我。”
    然后他说,他在希尔顿有个套房,常年包下,你要是哪天想过去住,直接报你的名字。
    他说的是,直接报你阮雾的名字,不是报他陈疆册的名字。
    许多事,哪怕回想起来,也会让人意难平地心动一场。
    阮雾曲起双腿,搁在椅子上。
    她双手抱着膝盖,试探地,拨通了那座城唯一一家希尔顿的电话。
    希尔顿的工作人员接通了电话,阮雾很镇定地问她:“能帮我转接陈疆册的电话吗?”
    “抱歉,我们不能透露客人信息。”
    “那你帮我和陈疆册转达一声,就说他要是死了,我会去替他收尸的。”
    “抱歉,这位女士……”
    “他应该住在你们那儿的总统套房,他那种人要是发起火来,恐怕你们酒店的负责人都得奴颜婢膝地和他道歉。”阮雾如今也学会了他那份自如的高高在上,使唤人使唤的顺其自然,气势颇足。
    但她到底不喜为难人,顿了半晌,温声道:“把我的话转达给他吧,你无非是打了通电话,说了几句话而已。你放心,他不会怪你的,说不准,等到解封了,他心情一好,还能让酒店的负责人给你升职加薪。”
    对方犹豫了会儿,勉强道:“……我试试吧。”
    显然,这招有效。
    三分钟后,阮雾手机震动。
    屏幕亮着,显示着的名字,令她眼眶一热。
    电话接通,是漫长的缄默。
    阮雾举着手机的手都在抖,嗓音却冷静得不像话,如今关系异变,不合时宜的关心只能成为变相的质问:“时局那么紧张,你跑去那里干什么?”
    电磁波带来他散漫的一阵低笑,物资短缺的紧张时局,他还是那幅万事不上心的死态度,“听你的声音,应该没出什么事儿,那我就放心了。”
    “需要你放什么心?”阮雾双唇泛白,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你就当我旧情难忘。”
    他何其坦荡,语调轻浮地问她,“是不是想我了?”
    阮雾想挂断电话,也想反驳他。
    但她握着手机,双唇翕动,轻轻地问他:“你还好吗?”
    “挺好的,”他轻描淡写,话锋一转,没心没肺地打趣,“听说我死了,你会过来给我收尸,那你到时候记得在墓碑上写——‘吾夫陈疆册之墓’这几个字。我也算是死得瞑目了。”
    “陈疆册——”阮雾加重每个咬字,屋子里的暖气起不到分毫作用,她全身冰凉,“你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我这条命,死了也是下地狱。”陈疆册说,“百年以后,你是要上天堂的人。”
    他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怎么办,生前没法待在一块儿,死后我们也没法相遇。”
    眼前渐渐浮现一片雾濛濛的海。
    阮雾以为自己是个清醒理智的人,如今却又坠入迷雾中,难得迷茫。
    那之后,他们常常通话,时间并不固定。
    有时是起雾的清晨,有时是困倦的午后,大部分时间,是在晦暗的午夜。
    他们不像以往什么都能聊。即便分手了,他们也有一种默契在,不动声色地规避掉所有的朋友。如今聊的内容很有限,日日重复着几个话题。
    “你那儿还有吃的吗?”
    “酒店里有没有确诊的?”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封?”
    然后是大片的沉默。
    他们就在这片沉默里,各自忙碌着。
    即便全国处于紧张的状态,但是经济无法因此暂停,复工日期一推再推,等到了二月中旬,大部分地区都恢复到以往的生机勃勃。只不过成片成片的人群里,人人都带着口罩。
    银行开业,学校开学。
    陈疆册忙,阮雾也忙,但二人的忙,都是在电脑前忙活。
    学校改为异地网课模式。
    有次人没到齐,导师隔着电脑屏幕对着到齐的学生喊:“还没来的同学赶紧来啊,再过一分钟就上课了。”
    有人开麦,憋着笑回答:“卉姐,他们不在线,你喊了他们也听不到啊。”
    阮雾把这事说给陈疆册,他听了后也只是淡淡一笑。
    她知道他不是对她的日常不感兴趣,而是生活中能让他有明显情绪起伏的人和事,少之又少。
    阮雾知道自己是其中之一。
    否则他不会冒着感染的风险跑去找她。
    但她更清楚,这段平和又沾了点儿甜蜜的时间,是他们偷来的。
    迟早要还。
    迟早要结束。
    结束的时间他们清楚,又不清楚。
    什么时候解封,什么时候就结束。但哪天才能解封呢?
    答案在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