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一个小时后。
    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是白色的。
    白色的天花板。
    白色的墙面。
    以及已经跟墙面颜色差不多融为一体的,某个人苍白的脸。
    那张脸无疑仍是英俊的。
    哪怕此刻熟睡着,病态尽显,又因为瘦了许多的缘故,线条无端变得锋利。
    可看着这张熟悉中又透着些许陌生的脸,岑康宁总算从这一个小时的兵荒马乱中缓过神来,长长地松了口气。
    但也就只有片刻。
    片刻后他近乎是立刻咬牙切齿地瞪了床上熟睡的男人一眼——
    “营养不良,极度缺乏睡眠,祁钊,你可真是好样的!”
    要他怎么能不生气?
    一小时前,他拿着那个学生的玫瑰花走进图书馆,本以为再过一会儿,就可以直接下班。
    没想到刚走进图书馆。
    玉姐匆匆忙忙就从自习区冲了过来。
    “玉姐,你怎么……”
    “这不重要小岑老师,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李明玉激动无比地道。
    另一个正在上班的学生兼职露出茫然的眼神,岑康宁也十分不解。
    “有什么好消息?”
    他这么说着。
    表情看上去很平静,仿佛根本不期待有什么所谓的好事发生。
    然而只有岑康宁自己心知肚明,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心脏在胸腔内部咯噔一响。
    原本已经沉入湖底的某种期盼,再度有了上浮的趋势。
    “是钊哥啊,钊哥的消息。”
    李明玉迫不及待地说。
    岑康宁拿着玫瑰的手指登时一僵,但面上,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他能有什么消息?”
    他淡淡地说。
    李明玉却没有再多卖官司,二话不说给岑康宁看自己的微信。
    “你看,这不是钊哥是谁?”
    “……”
    “我基友说他亲眼看见的,钊哥出现在校门口了,而且他现在正在往图书馆的方向过来!”
    “……”
    足足十秒钟岑康宁没说出话来。
    十秒钟后那朵可怜的玫瑰花已经被飞速扔进垃圾桶里。
    他收拾好心情,深吸一口气,假装自己很冷静的样子,但实际上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浆糊,连该怎么下班都要忘记。
    这时李明玉却又看了一眼手机,小声尖叫:“卧槽,进图书馆大门了!”
    岑康宁:“玉姐镜子借我就现在!”
    最后的一分钟。
    岑康宁绝对发挥出了自己前所未有的效率。
    梳头,整理衣服,嚼口香糖……他忐忑不安地走出文艺馆大门,听到自己心脏在砰砰乱跳着,简直比高考那天还要紧张。
    然而——
    祁钊竟然晕了。
    就那么当着自己的面,不由分说地砸了下去。
    那一瞬间岑康宁感到懊悔,他为什么要到处跟网友说自己老公死了。
    现在好了。
    老公好像真的要死了。
    是对他的惩罚么?
    岑康宁这样想着,悲愤欲绝地感受着祁钊衬衫下的心跳,随后感到庆幸。
    太好了!
    心脏还跳动着。
    后来围观的学生们一拥而上。
    有人打120,有人报警。
    在热心学生的帮忙下,岑康宁送祁钊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却也没办法安心。
    因为暂时还不能确定祁钊到底是什么原因晕倒。
    所以一路上各种各样的狗血剧情开始轮番在岑康宁脑海中上演,而这时他在文艺馆工作的弊端就难免显现了出来。
    文艺馆里多的是狗血小言。
    岑康宁上班无聊,看了没有十本也有七本八本。
    一时间白血病,骨癌,脑癌各种绝症接二连三冒了上来,岑康宁坐在急诊室门口怕地差点吐血。
    直到验血结果出来。
    医生说:
    “没什么大毛病,就是睡着了。”
    “……”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岑康宁的心情,从地狱到天堂再从天堂到地狱不过如此。
    当时他还有点不敢相信,以为医生可能在骗自己。
    “医生,您实话实说,我能接受得了的。”
    一般人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
    “真没什么特别大的毛病。”
    医生无奈道:“但你要是完全没毛病,也不对。患者是不是失眠很久了?”
    岑康宁一怔,很迟缓地眨了下眼:“……嗯。”
    “睡眠严重不足,压力太大,所以才会大庭广众下睡着。”
    医生又判断道:“而且他是不是最近胃口也不好,也不吃东西?”
    “对。”
    岑康宁想到方才把祁钊抬上担架的瞬间。
    心脏蓦地一疼。
    这人至少瘦了十五斤,可才过去一个月。
    医生叹了口气:“唉,最近遇到事儿了吧,年轻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岑康宁唇色苍白,面色也变得惨白:“那,有没有什么后续的危险?”
    医生说:“没有,但之后不能再不吃东西不睡觉了。也是亏他以前身体素质特别好才能抗这么久,搁一般人三天就倒下了。”
    随后医生给祁钊开了营养针。
    要岑康宁去缴费。
    岑康宁整个人浑浑噩噩,机械式的行动,一直到营养针打完了,才终于顾得上生气。
    “平时睡眠不是挺好的吗?”
    “一沾床就睡着了,睡着了以后谁都喊不醒你。”
    “怎么离婚了忽然就连觉也不会睡了?”
    “你认床啊?多大人了。”
    “还有,给别人点外卖的时候你还记得营养均衡,天天换着花样,你自己呢?嗯?吃了什么东西?竟然敢瘦十七斤——”
    岑康宁倒吸一口凉气。
    至今还是没能从报告单上的体重数字上没缓过来。
    一个月十七斤是什么概念。
    一天瘦半斤还多。
    减肥人都没这么厉害,祁钊一个月不吭不响做到了。
    “我是不是还应该夸你厉害,嗯,祁教授?”
    “……”
    面对岑康宁的指责,躺在病床上的祁钊闭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岑康宁骂了一会儿,看着那张虽然瘦削了许多,却依然英俊,仿佛微微带着笑意的脸,忽然间就泄了气。
    “算了,原谅你。”
    他把头埋在祁钊的手里,小声地说。
    “只要你醒。”
    他又把自己的脸在祁钊的手上蹭了蹭,眷恋地道。
    其实这段时间说岑康宁完全不知道祁钊在做什么也不尽然。
    一开始他的确不清楚。
    只是隐约有些预感。
    但后来他接到祁未言的电话,在咖啡馆里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于是岑康宁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对不起,好像是我的问题。”
    祁未言开门见山就说。
    岑康宁看着祁院长苦恼的表情,不由得惊讶地蹙起眉心:“为什么这么说,叔叔?”
    “我……唉。”
    祁未言叹了口气:“我不该说那句话的。”
    岑康宁于是更为不解。
    哪句话?
    终于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祁未言说起那天上午自己与前妻的对话。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你们的,我早该知道这些年她的控制欲愈发离谱,比起从前过犹不及。但我本来以为,你是她介绍给祁钊的,所以……”
    祁未言话没说完,眼神愧疚地看向岑康宁。
    岑康宁却没什么心情去揣测祁未言此时的想法与目的。
    他此刻满心都是祁未言方才说的话。
    原来,那通未接是这个意思。
    原来是刘海俐要祁钊接着相亲,就因为她认为两人产生了感情。
    原来这事儿竟然还是祁未言捅给刘海俐的。
    岑康宁一边觉得这世界是不是疯了的同时,一边又难以避免地,怨恨起眼前的祁未言。
    祁院长说他不是故意的,没想到,对不起。
    可是有用吗?
    说着这些话的他可曾在刘海俐闹上门来的时候帮过祁钊一点?
    没有出现在该出现的时候。
    如今却冠冕堂皇的出现在岑康宁的面前。
    岑康宁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收敛了回去。
    片刻后,他礼貌却没有任何尊重地轻轻抬眼:“所以,祁院长,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您又找我做什么呢?”
    祁未言顿了顿,语气委婉地说:“你应该知道吧,今年对祁钊很关键。”
    “……”
    “所以我想,你能不能出面,劝一劝祁钊。至少先把杰青评完,过段时间再跟他妈闹脾气。”
    岑康宁冷静了好一会儿,才没把自己口袋里装着的黄符拿出来摔在桌上。
    他不断地在心头重复,这人毕竟是祁钊的爸爸,亲生的。
    才能勉强压抑住愤怒的情绪。
    但愤怒是压抑住了,嘲讽却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不可以呢叔叔。”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您一句话,我们俩现在已经离婚了。我有什么资格出面?”
    事实上只是签了离婚协议。
    证还没去领。
    但岑康宁并不打算告诉祁未言这一点,并且打算更为直白地拒绝祁未言。
    “况且祁钊是成年人,我认为他有权利做出关于自己的任何决定。”
    “可是……”
    “叔叔,祁院长。”
    岑康宁又打断了祁未言即将脱口而出的劝阻,目光毫不闪避地,直视着祁未言。
    “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问吧。”
    祁未言略有迟疑,却还是答应。
    岑康宁于是态度诚恳地问他:“请问,您知道阿姨会每年让祁钊过生日吃长寿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