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说不郁闷是不可能的。
    岑康宁跟孔宇真聊了一会儿,在得知孔宇真的车上有鞋套后,立刻问孔博借了一双。
    孔博倒是很慷慨,十分不吝啬地借了他一双鞋套的同时,还给他指了一条去来时停车场的小路——
    这小子记忆力奇佳无比。
    拢共就来过两三回,就把这周围的路线环境全部摸得一清二楚,岑康宁一说路上有水坑,他立刻就知道是哪里。
    “抄这条道去,保准我师兄发现不了,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岑康宁听完险些没把怀里的小黄摔下来:“胡,胡说什么,谁要给他惊喜了?”
    “不是惊喜,那就是抓/奸?”
    孔宇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恍然大悟着拍手:“我懂我懂——”
    “你懂个屁。”
    岑康宁离开后心想。
    他只是想快点喝到多肉葡萄罢了。
    毕竟两人上午出发,到村子里的时候差不多就是一点,正是紫外线最强烈的时候。
    九月初旬的气温虽然比起暑假已经有所下降。
    但晴天还是热。
    尤其岑康宁过来以后也还没喝过水,就更热了,又热又渴的。这时候要是有一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多肉葡萄就最好不过了。
    嗯,是因为这个理由。
    自己才打算去找祁钊的。
    岑康宁这样想着,抄着近道往停车的地方走,结果远远就看见祁钊在跟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说话。
    因为距离的缘故。
    岑康宁并没有看清楚男人的脸,只觉得对方身形适中,西装笔挺。
    另外他的座驾是一辆极其低调奢华的加长款黑色迈巴赫。
    正午光线下漆黑的车身把赛博皮卡比的都有些逊色。
    心头不由得泛起异样的波澜,岑康宁站在田埂上,很冲动地朝着祁钊挥手,试图打断俩人的对话。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
    某人压根儿没看见!
    “谁啊,聊得这么专心?”
    岑康宁很不是滋味地想。
    又是一个追求过他的“弟弟”?
    却见祁钊慢条斯理,先是不紧不慢地吃完了西红柿,随后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巾来,先是给自己擦手。
    擦完手后又拿出一张新纸巾,给岑康宁擦擦嘴边的葡萄沙冰,擦完后才淡淡的说:
    “是我sry基因的提供者。”
    岑康宁:“??”
    “欺负我不懂生科是吧?”岑康宁气得磨了磨后槽牙,但很快面上浮起一丝得意:“可我虽然不懂生科,但懂逻辑。”
    “人的基因一共者一般就两位,父亲母亲。”
    “阿姨根本没来。所以……他是祁院长。”
    岑康宁轻声说出了男人的身份,目光炯炯看着祁钊:“对吗?”
    “对,宝宝很聪明。”
    祁钊垂着眼,语气平静:“是他。”
    “我就说——”
    岑康宁松了口气的同时,另一口气却复杂地提了上来。
    他想到方才孔宇真跟他八卦的聊天。
    原来祁未言如今正处于第三段婚姻,方才那位男青年是他第二段婚姻中的继子。
    并且,在第三段婚姻中,祁未言还又有了一个亲生孩子。
    岑康宁感到窒息的同时,用眼尾的余光紧张地瞥着祁钊,试图看出这张平静的脸上有没有多余的情绪。
    答案是没有。
    可就是因为没有,岑康宁的心里才不是滋味。一个人到底该有多么失望,才能对亲生父亲的出现毫无情绪?
    一想到祁未言也许还不是一个人来的。
    窒息感再度袭来。
    岑康宁深吸了一口气,晃晃脑袋,不再让这件事打扰自己的心情,转头对祁钊笑着说:
    “钊哥,好不容易来一趟村里,空气这么好,要不要跟我一起到处逛逛?”
    “好。”
    祁钊答应。
    其实村里并没有什么可逛的风景,对于常年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也许感到稀奇,但六岁以前岑康宁就住在这样的小村庄,所以周遭的一切都见怪不怪。
    不过他还是第一次跟祁钊走在这样的环境里。
    因此一切又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
    走到一处农田的时候,看到还没冒出头的土豆苗,岑康宁起了跟祁钊显摆的心。
    毕竟平日里都是祁教授显摆。
    好不容易来到农村小孩儿主场,岑康宁故意问他:“祁教授,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他心里捏着答案,等着祁钊老实认瘪。
    可没想到有人浅浅扫了土豆苗一眼后,便语速飞快道:“兴佳二号t-75型亚种马铃薯,抗毒抗病产量稳定。”
    岑康宁:“……”
    “我不信。”
    岑康宁咬牙切齿。
    他不信连祁钊竟然连这一点都胜过自己,肯定是瞎编的吧?
    祁钊:“真的。”
    岑康宁:“还是不信,不然我们来打赌?”
    祁钊:“可以,赌什么?”
    岑康宁:“这个……”岑康宁的语气里多少有些迟疑,毕竟虽然是他主动提出的打赌,可祁钊看上去实在是太自信了。
    万一博学广闻的祁教授真的知道呢?
    岑康宁心里正打着鼓。
    祁钊却已经想好了赌约,低声道:“要是我赢了,你签协议。”
    岑康宁:“……”
    片刻后有人恼羞成怒,开始耍赖皮。
    “不赌不赌,傻子才跟你赌,赌赢了我半点儿好处都没有,输了有我的好果子吃!”
    岑康宁不顾形象,捧着奶茶带着小黄狗一溜烟儿跑远,浑然忘记了方才明明是自己主动要赌。
    祁钊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某人撒欢的背影。
    虽然被鸽了,但心情半点儿不坏。
    平日里冷硬的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从方才遇到夏禹开始变得很一般的心情,仿佛又重新活了过来。
    岑康宁不知道的是。
    祁钊实际上是在作弊。
    他对农科事实上的确一无所知,也没什么兴趣了解,可偏偏这片儿地里种下的东西,祁钊有过一次被迫了解的经历。
    那应该是在二十年前发生的事。
    那一年,祁钊十岁。
    那年的爷爷还没退休,但对于农村生活的向往已经初显端倪。
    祁耿过生日要在农村过,这事儿第一个反对的人就是母亲。刘海俐在电话里反复抗议,奈何反对无效,到了那天仍是准时带着祁钊与司机出席。
    “算了,我们还是对老头子殷勤点儿,毕竟你是他唯一的亲孙子。”
    “你以后要继承你爷爷的家业,气死你爸在外头的狐狸精,知道了吗?”
    车上母亲对祁钊反复地耳提面命,祁钊听了两句,后续通通没有在听。
    车在那时还不算平坦的山间道路上行驶着。
    疙里疙瘩起起伏伏。
    祁钊就在这样的环境下看完了一本《天体物理学》,正要打开下一本《天体天文学》的时候,车忽然停下。
    母亲攥紧他的胳膊,目光仇恨地看着车窗外的人影。
    “……”
    又过了一会儿。
    两人下了车。
    母亲领着他到了爷爷的住所后,没怎么顾得上再教育他,径直冲向了父亲。
    不多时两人吵架的声音传来。
    “祁未言你不要脸!”
    “我怎么就不要脸了?”
    “你才跟我离婚多久,竟然就把别的女人跟孩子带回你爸这儿来了,你把我当什么,把你儿子又当什么?”
    “刘海俐我劝你冷静冷静,我们离婚已经四年,难道你要我永远单身?”
    “谁要你单身了?现在我骂的是你不要脸,把狐狸精带回家的事情。”
    “我警告你尊重一点,曾瑶现在是我的法定妻子,绝不是你口中所谓的狐狸精……”
    祁钊终于听厌了。
    每次见面都是这一套,没什么意思。
    祁钊转身挪动脚步,决定去找爷爷,看看他那边儿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很遗憾的是。
    并没有。
    从前偶尔找到爷爷的时候,爷爷会给他讲讲主动脉夹层全弓置换术,虽然祁钊还是不怎么感兴趣,但无聊的时候倒是勉强可以聊以慰藉。
    然而今天没退休的祁耿医生正在给人做义诊,慈眉善目的老头子身边围了一大堆男女老少。
    老爷子也是乐在其中。
    给人看诊分文不取不说,还给人贴钱买药。
    难怪这儿这么热闹,大有十里八乡的人都汇聚在一起的架势。
    只是祁钊更无聊了。
    大人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忙着吵架,忙着看病,唯独当年还十岁的祁钊没什么好忙的。
    他的《天体天文学》被放在了车上,刘海俐绝不允许他带下车,祁钊也没带电脑手机。
    于是总是感觉时间不够用的祁钊也终于有一天认为时间太漫长。
    无奈下。
    他开始站在田埂上听一个人推销自己的马铃薯品种。
    “我们这个是兴佳二号,跟普通的土豆品种比起来,产量要高三分之一……”
    祁钊不是故意要记住的。
    奈何记忆力太好,根本没办法忘记。
    兴佳二号就这么被他记住,一记就是二十年。
    入行科研以来祁钊一向奉行一个观点:没有没用的知识,只有不合适的知识使用时机。
    这一点在他过去的科研经历中得到过大量印证。
    然而唯独兴佳二号这个知识点。
    很多年没有用上过。
    它藏在记忆的角落里,被时间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尘,存在感小到连祁钊这个主人都快要忘记。
    直到二十年后的同一天,有人轻而易举地吹开了那层灰,并要求就此打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