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将手从黏黏糊糊的面粉盆子里拔出来后,岑康宁只洗了一只,至于另一只——
    咸鱼(揉面版):“我的手【大哭】【大哭】。”
    祁钊:“……”
    片刻后,手机振动。
    屏幕里出现一个熟悉的颜色:橙红色。
    “对方向您转账人民币五千元。”
    咸鱼(揉面版):“震惊!这就生分了吧钊哥,咱俩啥关系,此等小事,何必转钱?”
    然而很快。
    第二个橙红色出现。
    祁钊:“对方向您转账人民币五千元。”
    岑康宁:“……”
    他果断把两只手都洗了,红包领了,然后发了一张干干净净的手掌照片过去。
    “谢谢大佬,大佬大气。”
    咸鱼双手合十,诚恳道:“以后有这种揉面的技术活儿一定记得叫我哈。”
    祁钊没有回话。
    想必应该是在开车,或者在赶路。
    岑康宁想了想,还带着水珠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给他转账“8888”过去的同时,附言:
    “生日快乐。”
    “不知道你过今天的生日,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先拿红包凑合一下吧。”
    “【蛋糕】【小猪转圈圈】。”
    —
    五分钟后。
    岑康宁站在厨房里,面对着一团无限膨胀的面粉盆子,清晰无比地听到母子俩人对话的声音。
    起先,见到儿子回家,刘海俐很高兴:“你回来了?今天实验室不忙?”
    声音的尾音都在上翘。
    是与同岑康宁对话完全不同的待遇。
    岑康宁心中不由得升起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地羡慕之情。
    真好。
    有这样一个母亲关心着自己。
    虽然刘海俐对待其他人的态度有待商榷,面对岑康宁时也总是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可身为一个母亲。
    她对祁钊的态度却无可指摘。
    甚至对岑康宁的苛刻,也不过是因为她想让岑康宁对自己的儿子更加关心。
    这样肆无忌惮明目张胆的偏爱是岑康宁从未拥有过的。
    是以岑康宁感到嫉妒。
    然而面对这样令人嫉妒的偏爱,祁钊的反应令人心寒。
    他语气冰冷,只用一个字来回答母亲的问题:
    “忙。”
    岑康宁一听到这个字就意识到不对。
    果然下一句,祁钊再度开口: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岑康宁:“……”
    不是,这合理吗?
    可想而知刘海俐瞬间火大,声音也不由得拔高:“走什么走,我刚来你就赶我走?今天是我儿子生日,我不能来看他吗?”
    岑康宁想,对啊。
    刘阿姨说的不错,虽然他平素一贯维护祁钊,却也在此刻不得不站在刘海俐的一边,站在道德的高地谴责他。
    太过分了。
    祁钊不该,也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
    更何况这位母亲今天是专门上门给他庆祝生日的,不说感动,难道祁钊不该开心吗?
    反正如果是岑康宁,肯定开心坏了。
    可理应开心的祁钊在漫长的沉默后,给出自己不开心的理由,在岑康宁看来,好像也相当充分。
    “首先,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
    不出所料,在祁钊说完这句话后,客厅里迎来长久的寂静。
    安静到仿佛掉一根针都会被听到的客厅里。
    岑康宁意识到,后续祁钊应该是还想说什么。
    毕竟祁教授说话非常注重逻辑,有首先,就绝对会有其次。
    可惜其次被刘海俐无情打断:
    “我说是就是,我是你妈,你的生日是我的受难日,难道我不能定?”
    岑康宁一听这句话就心道糟糕。
    完了。
    刘海俐这么说话,让祁钊怎么反驳?
    果然,祁钊便说不出话了。
    沉默压抑的氛围从客厅传到厨房。
    使得岑康宁一度无法呼吸。
    说不惊讶那是假的,毕竟对于岑康宁来说,他以前甚至觉得祁钊是妈宝。
    那天相亲第一次见面。
    当他意识到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是刘海俐而非祁钊本人时,第一反应就是,不会吧,这男人29岁,结果心理没成年?
    直接导致他对祁钊的第一印象不太好。
    想要婉拒这次相亲。
    后来若不是因为刘海俐说结婚会提供给他一个图书馆工作,他是说什么都不可能跟一个29岁还没断奶的成年人有后续接触的。
    然而再后来,随着岑康宁与祁钊后续的逐渐接触。
    他开始意识到祁钊好像并不是这种人。
    祁教授绝对具有完全的独立人格,甚至,相比较一般人来说,他简直有些过于独立。
    岑康宁见识过真正的妈宝。
    是他曾经高中的同桌。
    高中同桌夸张到每天中午吃饭前都要给妈妈打半小时电话,事无巨细汇报早晨在学校各种环节的同时,任由妈妈安排他的午餐类型。
    仔细一想,他跟祁钊是完全不同的。
    首先,在岑康宁的印象中,祁钊几乎不曾对刘海俐主动电话,更不可能任由刘海俐安排自己的午餐类型。
    其次,祁钊跟人说话的时候,也从不以“我妈说”作为前提。
    所以为什么呢?
    那天会是祁钊的母亲替他出面?
    岑康宁不理解,但一直也没细究过。毕竟正如祁钊在领证时告诉他的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跟其他人分享的情绪,理由,意义。
    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将自己的伤疤挖给人看的。
    就好像这个月八月五号那一天。
    如果不是祁钊意外发现了岑康宁放在玄关上的黄金项链。
    那么岑康宁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说出他对黄家人的真正感情。
    岑康宁如此。
    祁钊就更是如此。
    甚至,比起岑康宁,祁钊这个人性格更为内敛。他几乎从不与人分享自己,除了学术观点。
    岑康宁一度觉得了解祁钊实在是太难了。
    要怎么样才能突破他周围的铜墙铁壁,抵达那钢铁包裹下跳动的心呢?
    好像毫无办法。
    直到今天,从客厅里传来的沉默震耳欲聋。
    那沉默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控诉,又好像是隐藏在平静海面下不为人知的狰狞。
    岑康宁心口兀地一紧。
    —
    客厅。
    母子二人的对峙仍在继续。
    与往日相似,每一次母子俩的对峙,都以祁钊的沉默作为开启,以刘海俐的主动开口作为结束。
    刘海俐看着自己的孩子,眼神逐渐由起初的气愤不已,不多时,便转变为宽容,慈爱。
    直到眼神里最后一丝的气愤也不复存在。
    她开口道:
    “你知道的,我都是为你好。”
    祁钊仍是没说话。
    他站在原地,像是一具雕塑,又像是一块儿石头。
    雕塑与石头都没有生命。
    被迫地承受着来自外界的一切。
    而祁钊站在客厅,虽然拥有生命,却也任由刘海俐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
    “九月份的生日对你不好,我们不是说过很多次吗?一个是大师算过,在那天过生日对你的事业有很大的妨碍;二一个,九月份是处女座,跟你爸一样。”
    提起前夫,刘海俐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你难道还想学你爸?”
    祁钊:“……不会。”
    刘海俐感到满意,放缓了声线:“所以啊,我觉得狮子座就很好,适合你。男孩子狮子座,多霸气啊,我听说好多国王的星座都是狮子座,亚历山大似乎就是吧。”
    “目前学界并没有对亚历山大的出生具体日期达成共识。”
    “哦?真的?”
    刘海俐惊讶地挑眉:“那我那天看的那个公众号怎么这么说?”
    祁钊:“……”
    刘海俐接着道:“说不定是你不了解。你又不是这个专业的,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祁钊:“行。”
    刘海俐于是终于得到胜利,唇角高高的向上扬起,眼神里也透露出几分和蔼可亲。
    “行了。”她说,随后温柔地拍拍儿子的肩膀:“累了一天你休息吧,等会儿饭好了我叫你。”
    说罢刘海俐转身,准备去厨房看看情况。
    然而下一秒,忽然——
    “等等。”
    像是有一根绳索,将祁钊从虚空中拽醒。
    他猛地叫住母亲。
    刘海俐一怔,有些意外:“怎么?”
    祁钊看着厨房的方向:“今天我们去外面吃。”
    但不出意料刘海俐拒绝:“为什么要出去?家里饭不好吃吗?我今天特意还给你炖了鸽子汤。”
    说罢,刘海俐又忽然想到:“哦对,小岑还在厨房给你和面呢,这会儿应该差不多好了,我去看看。”
    说着她脚步一抬,仿佛下一秒就要走进厨房的时候,祁钊的呼吸也随之变得前所未有急促。
    只差一刹那。
    祁钊就要拉住母亲。
    这时,一道轻快的声音从厨房门内传了出来。
    “来来来,刚出锅的长寿面,小心烫!”
    话音落下,岑康宁面带笑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面汤的热气蒸腾而出,笼罩着他的笑脸。
    本就精致漂亮的一张笑脸像是被加了滤镜一样,更让人生不出半点儿讨厌。
    更何况,他手里还端着纯手工和面的长寿面。
    有这样的一个儿媳妇。
    刘海俐怎么可能不满意?
    果然,刘海俐在儿子那里受挫的情绪得到充分满足,勉强对着岑康宁也挤出一张笑脸。
    “不错。”
    她正要这么说。
    但头一低,看到白瓷碗里奇怪的面条形状——
    “怎么把长寿面下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