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嗡——”
    “嗡嗡——”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不断震动,在弥漫着饭香,时不时冒出几声猴叫的316宿舍,并不显得突兀。
    因此岑康宁没理。
    直到这个用了整整三年的千元安卓机锲而不舍地开启了第三波嗡鸣,岑康宁闭上眼深呼一口气,拿起手机果断出了宿舍,带上耳机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处接听。
    “喂,娟姨,嗯是我,刚刚在图书馆。”
    “嗯嗯,好的好的。”
    “我知道,我会回去的。”
    “……好,行。”
    啪嗒一声,电话被挂断,空旷寒冷的宿舍楼阳台,岑康宁面无表情,按灭了屏幕。
    因为一通电话,本就糟糕透顶的心情更糟了。
    岑康宁也没想到,所有不幸的事竟然会挤在今天一天发生。
    当今早七点,他顶着凛冽寒风出门时,绝对想不到,短短一个白天,所有他规划好的人生都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自然是保研的问题。
    他那么信任刘同虎,为了他拒绝了其他所有老师的邀约。
    可刘同虎呢?
    表面上看似对他满意到不能更满意,甚至大有一种立刻让他进组的势头。
    然而仅仅只是过了一个周末。
    两天后的今天,刘同虎并没有如约上线处理岑康宁的最终保研确认。
    在看到保研系统中那个鲜红的未确认后,一瞬间岑康宁的心情如坠冰窟。
    但当然,此时的岑康宁并没有完全觉得刘同虎会那么恶劣的在最后关头鸽了自己。
    虽然这种情况在保研中很是常见。
    可岑康宁对自己有信心,对刘同虎也有信心。
    刘教授不应该,也不会。
    是以短暂的失神后,岑康宁立刻联系了刘同虎,包括不限于发微信,打电话,并打算如果电话都打不通的话就直接上门堵人。
    反正刘同虎的课题组也在北校区。
    岑康宁走一趟并不麻烦。
    然而,当第二个电话被挂断以后,刘同虎在微信上,给他发来了最终处决——
    “抱歉,我这边名额已满。”
    岑康宁:“……去你大爷的。”
    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哪怕他提前两天再说呢!
    愤怒的火焰轰地一下将岑康宁整个人烧着了,他气得手指颤抖,只恨不得给刘同虎这个老登上演一出真人上门快打。
    然而,最后的最后,他也只是在微信里将人大骂了一通,然后删掉此人微信而已。
    没有别的原因。
    绝不是岑康宁担心被穿小鞋或者被警察带走。
    主要原因是,此刻的岑康宁并没有过多的时间留给刘同虎。
    他必须趁着保研系统还尚未完全关闭的这最后一段时间内,像所有被鸽的倒霉蛋一样,争分夺秒地寻找调剂。
    虽然时间不多了。
    但只要岑康宁愿意找,其实还是有不少机会。
    于是他在骂完刘同虎以后,立马利用所有手段开始搜寻仍在接受学生的导师联系方式。
    时间很紧。
    岑康宁很急。
    可涉及到将来研究生三年生涯,越急他越不能出错。
    皇天不负苦心人,事实证明,岑康宁的条件还是相当优越的。当他联系了几个仍有名额的老师后,几位老师纷纷表示,他们可以接受岑康宁,只要岑康宁愿意。
    然而……
    众所周知。
    具有竞争力的老师,除非意外,否则一般都不会落到接受调剂的地步。
    因此愿意接受岑康宁的几个老师情况分别是这样的:
    普通一本副教授;
    偏远211讲师;
    二本。
    “……”
    并非歧视这些学校。
    只是岑康宁承认,在看到笔记本里写下的这几所学校时,他那钢铁一般刚硬的内心,忽然就有了几分破碎的冲动。
    怎么说呢。
    虽然岑康宁和316的舍友经常一起吐槽母校。
    食堂难吃,宿舍不安空调,教学楼老化……上大学了竟然还有晚自习这种逆天规定!
    可饶是q大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
    它好歹也是个985啊。
    而且还不是那种靠着扶持硬上的末流985,至少排名前十。
    虽然近些年来,因为其王牌专业土木建筑的衰落,q大声势一度比不过同市的某电科类顶级211。
    然而真到高考录取的时候。
    q大分数线仍然遥遥领先其40分。
    想当年,岑康宁也是足足考了670分省排前千被录进来的;如今上了四年大学,怎么就沦落到去一本甚至于二本读研的境地呢?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岑康宁看着保研系统里那鲜红的未确认,已经不似三个小时前那么紧张担忧。
    最后的关头。
    岑康宁事实上已经联络到隔壁省一个综合类211的老师。
    然而,思量再三后,岑康宁还是决定放弃。
    他关上了电脑,将保研这件事彻底从自己的人生中清除出去。
    其实并没有过多生气的感受。
    因为岑康宁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囿于过去的人。
    他更喜欢向前看。所以在接到方才这通电话以前,岑康宁脑子里思考的并非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暴打刘同虎一顿,而是如何最快速度美化简历,参加春招的事情。
    直到电话响起。
    有如地狱的来信,将岑康宁兀地拽落。
    —
    电话那头的人,岑康宁叫她娟姨。
    事实上这是不恰当的,因为自打六岁父母双亡以后,娟姨便事实上成为了岑康宁的养母。
    都说养育之恩大于天。
    照这个理来说,岑康宁叫娟姨一声妈并不为过。
    毕竟六岁起就来到这个家的他还是太小了,对于亲生父母,记忆也已经在岁月的磋磨中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但岑康宁叫她娟姨。
    并不仅仅是因为娟姨对岑康宁不像对自己亲生孩子一样好;而更是因为娟姨本身也不太愿意再多一个孩子。
    “以后就叫我娟姨吧。”
    第一次见面时。
    李宝娟挺着大肚子,上下打量了岑康宁一眼,如是说。
    这么一叫就是整整16年。
    转眼。
    岑康宁从当年的小豆丁,也长大成人,即将大学毕业。
    李宝娟本来就没多喜欢岑康宁这个拖油瓶,长大后就更不用说了,巴不得岑康宁跟自己不要联系。
    不过每到一些特殊的日子。
    娟姨还是会联系岑康宁的。
    这些特殊的日子分别是岑康宁发兼职工资的日子,以及她小儿子考完试需要岑康宁回家辅导的日子。
    今天这通电话就属于第二种情况。
    虽然三月份,黄小耀祖才刚刚开学。
    但在开学的收心考试里,他已经用三科不过百的好成绩,成功让黄家门第生辉。
    于是一通鸡飞狗跳的家庭暴动后。
    岑康宁很快收到了娟姨的电话,要求他这周尽快找时间回家,辅导耀祖功课。
    事情发展到这里。
    岑康宁虽然心情不好,却也不会跌落谷底。
    毕竟他早就习惯了。
    让他跌落谷底的事实上是电话里提及的第二件事——
    相亲。
    很早,早到娟姨第一次提起彩礼这回事的时候吧,岑康宁便意识到,也许自己在将来可能会有为了这个家相亲嫁人的一天。
    但后来娟姨越来越频繁地提起。
    岑康宁反倒放松了警惕。
    毕竟他想,反正自己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娟姨再强势,也不可能强势到让国家改法律规定吧?
    就这样过了两年,期间也有过几次相亲。
    都被岑康宁糊弄过去。
    然而今天的娟姨一反常态,说:相亲对象已经安排好了,你尽快回来跟人见面。
    不容置喙的语气岑康宁愣了数秒。
    直到挂断电话后看到手机屏幕里的日期他才恍然想起,哦,原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啊。
    过了今天就22岁。
    到法定结婚年龄了。
    怪不得。
    岑康宁有些想笑,人在难受到极致的时候反而不会哭,只是那笑容多少有些苦涩。
    他攥紧了手机,将手指攥地生疼也不松开。
    半晌他想,还真是一个美妙至极的生日。
    没有蛋糕,没有蜡烛。
    保研被鸽。
    简直无比美妙,宛如是上天赠予他的礼物一般。
    但他至少有一个相亲对象呢。
    对方应该还挺有钱。
    会给黄家多少彩礼呢?
    十万,二十万?
    “还挺多。”岑康宁苦中作乐地想,要是这笔钱给自己,至少他能活五年。
    夜幕裹挟着寒冷,一同向岑康宁袭来。
    冷风像刀子一样凌厉地刮在他的脸上。
    岑康宁终于感觉到冷了,于是挺直了身体,收拾好情绪,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推开阳台玻璃门,朝316宿舍走去。
    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岑康宁的背影看上去一如既往般挺拔。
    就好像这世上什么事都压不垮他似的。
    只有岑康宁自己知道,现在的他就像一根已经绷紧到极限的弓弦,任何人任何事只要稍微一用力——
    “啪!”
    他就会断掉。
    还好没人用力。
    还好还好,他要毕业了,还有找工作这条退路。
    —
    回到宿舍后,岑康宁意外地发现宿舍里很热闹。
    “宁宁,你回来了啊,快看这是什么!”
    “什么?”
    岑康宁顶着一张被冷风吹得惨白的小脸,状若无事地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
    “明博带回来的小蛋糕,不容易啊不容易,四年了,这小子终于良心发现,知道给我们带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