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糖果雨

    不得不说, 戏剧的呈现和小说的文字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虽然限制了观众的想象空间,但是那极具冲击力的多感官刺激, 直接让剧情的虐心程度翻倍了!
    当女主角拉维妮娅在悲伤中失去腹中的孩子时,伴随着低沉哀伤的背景音乐,女演员踉跄着, 不可置信地后退,颤抖着唱出令人心碎的歌声, 剧院中每一位观众都能感受到她撕裂般的痛楚。这种沉浸式的情感冲击,远比一个人安静地阅读小说更为直接、更为震撼。
    至少, 玛瑞和经理这两位乐观浪漫的弗兰西人,被这枚大型□□击得猝不及防, 一时间泪如雨下。即便看过小说, 有过心理铺垫的本地观众, 也大多红了眼眶,曾经充斥在剧场里的叫骂声此刻也沉寂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低低的啜泣和同情的叹息。
    即便男主埃德蒙在此时急匆匆地赶来,观众们也一时没有余力继续骂他——大家忙着擦眼泪呢。奇迹般地, 这本该最让人愤怒的一幕,却成了整部戏剧中最安静的一刻。
    拉维妮娅失去了孩子,埃德蒙开始翻倍补偿她,两位没见过世面的弗兰西人看到拉维妮娅冷酷地唱着“绝对不会再生出希望”, 不禁大为赞同,“没错,怎么可以轻而易举地原谅他!”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玛瑞还是希望经历误会和失去孩子的磨难后,两人能破镜重圆……毕竟拉维妮娅那么喜欢埃德蒙, 而埃德蒙,也并不是对拉维妮娅完全没有感觉。
    隔壁的热心夫人用一种更为同情的眼光看着她。
    “可怜的小弗兰西人,”热心夫人小声和朋友嘀咕道。
    在弗兰西礼物的帮助下,拉维妮娅终于原谅了埃德蒙。这一刻仿佛是一段漫长旅程的终点——就在玛瑞以为故事即将落下帷幕时,舞台灯光逐渐变暗,剧场内传来柔和的音乐,随即宣布进入20分钟的中场休息。
    两位弗兰西人松了口气,几乎同步地靠回椅背,觉得这段高强度的情感旅程总算到了尽头。然而,当经理拿出怀表瞥了一眼时,发现演出时间竟然才过去一半。
    “天啊,”玛瑞瞪大了眼睛,带着一种被命运捉弄的震惊语气,“这部戏剧怎么还没结束?!”
    她感觉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筋疲力尽。台上的剧情紧凑得几乎没有留给观众喘息的余地,以往她还能和朋友聊聊天,等到演员们唱起咏叹调再看看剧情进展到哪了——就跟那些几百集的连续剧一样,跳过一些中间剧情也完全不影响观看。
    但现在?她的注意力从来没有那么集中过,别说聊天了,甚至连稍微瞟一眼旁边观众的表情,都像是在冒险——她生怕自己转瞬间就错过了哪个重要的情感转折点。
    而且,情感的起伏实在太频繁了。从希望到失望,从心痛到释然,接着又从释然滑向深深的遗憾。短短一个小时里,她感觉自己已经“活”了好几世,而她的大脑和心脏都疲惫不堪,完全招架不住这样的密集拉扯。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经理起身建议。
    “我确实需要一些甜点,”玛瑞感慨道,“我的脑子嗡嗡的。”
    在休息厅里,玛瑞慢悠悠地享用了一块撒着糖粉的薄饼,又啜了一小口香甜的热巧克力,疲惫的神经总算得到了些许抚慰。刚才那些让她心潮起伏的情感刺激,似乎被这点心的甜蜜冲淡了几分。
    “好了!”她拍了拍手,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我感觉自己又能撑住了。”
    “这还没到结尾呢,再好好享受被折磨的乐趣吧,”经理调侃道,手里还拿着最后一块甜点,悠然地走在她前面。
    玛瑞跟着笑了笑,带着几分无奈地叹息道:“从来没想过,原来我是个喜欢自虐的人。”
    当观众们陆陆续续回到座位时,戏剧的下半场拉开了帷幕。舞台上的灯光柔和地照亮了场景,似乎还带着上半场那片刻的温情余韵。然而,还没等玛瑞多回味几分,这份温馨就被一记突如其来的情节打破——露辛达竟然被人打了,而埃德蒙第一时间居然怀疑是拉维妮娅指使的。
    “天啦!”玛瑞感到熟悉的疲惫和愤怒又涌入她的身体,“他居然那么不信任自己的妻子?!刚才他不是还在发誓说会珍惜她吗?”
    “看来誓言的保质期只有20分钟。”经理耸了耸肩,揶揄道。
    接下来,剧情果然毫无意外地展开了熟悉的套路:解开误会、澄清真相、以及最后伴随着深情表白的弥补。
    按理说,这种循环玛瑞和经理早该看腻了,但不知为什么,每次剧情回到这个老掉牙的套路时,他们总会像上钩的鱼一样,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进去。一边咬着牙发誓“这对夫妻别再和好了”,一边又在他们重归于好时松了口气,甚至心生几分安慰:“好吧,和好也挺好的。”
    可怜的观众们,简直被剧作家玩弄于股掌之间。
    然而,这一次和解后,突然迎来更大的转折:露辛达病倒了,生命岌岌可危。观众们一瞬间变得躁动起来,方才在中场休息时积蓄的体力似乎全用在了这一刻的愤怒中——
    “让她去死吧!”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引得整个观众席跟风附和,骂声此起彼伏。
    这熟悉的一幕让玛瑞仿佛感觉回到了刚开头的时候,她虽然还不理解为什么这些观众继上半场的沉寂之后,又变得躁动起来,但并不妨碍她一副准备迎接挑战的模样。
    后面的剧情让她眼花缭乱,在一顿复杂的操作之后、一些看似专业的医学名词从一位医生的口中说出,他一边说,观众一边在台下骂他是庸医,让他滚下台。虽然那些复杂的名词让玛瑞和经理一头雾水,但他们没有错过一个关键信息——露辛达需要拉维妮娅的肾脏。
    终于,他们觉得最离奇、最荒谬的一幕在舞台上上演,但此时的两人却被剧情说服了,觉得这也不是完全的离奇和荒谬,至少那些名词看起来真的很有说服力,心中最大的疑问依旧挥之不去——“为什么拉维妮娅会答应呢?”
    而拉维妮娅的一首歌曲解释了这个原因,她独自在舞台上演唱着自己的心路历程:她幻想自己的牺牲会让埃德蒙痛不欲生,他会抱着她的遗物,悔恨终生。随着她的歌声,他也缓缓走上舞台,演绎出她想象中的那幅景象:痛苦万分的他跪倒在地,对着她的画像泪流满面,喃喃自语着对她的悔恨和迟来的爱。
    玛瑞屏住了呼吸,泪水不知不觉间模糊了视线。她终于明白了拉维妮娅为何会答应——并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她的天真与执念。她固执地认为,自己的死亡可以让埃德蒙的爱意重新回到她的身上,哪怕她已经感受不到了。
    “她真是一个傻女孩,”玛瑞的眼睛不知不觉中湿润了,听着台上的拉维妮娅吐露着心声,就像一个天真的妹妹一样,说着她的“遗言”——没错,她似乎觉得自己死定了——不得不说,就算是最铁石心肠的观众,也无法对一个将死之人恶言相向,在死亡面前,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在拉维妮娅在煽情的音乐声中,毅然决然地躺上手术台的时候,玛瑞已经开始流眼泪了,而当医生拉上帘子,宣布她的离世之后,玛瑞的情绪彻底崩溃了,泪水如泉涌而出,她无力地倚在椅背上,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有人掏出手帕掩面抽泣,有人压抑着低声的哽咽,而更多的人只是默默落泪,整个剧院都在为她哀悼,仿佛他们在参加一场葬礼。
    真正的葬礼都未必有这么真情实感。
    帷幕缓缓落下,仿佛在给观众们时间,让他们好好平复心里的情绪,不知过了多久,玛瑞终于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酸楚。然而,当她转头时,却看到隔壁的热心夫人正用一块哭湿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包着几颗休息厅免费提供的糖果。这个奇怪的举动让玛瑞倍感困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相信我,”这位除了眼睛有些红肿,就看不出哭过的夫人笃定地道,“你等一下能用得上的。”
    玛瑞满心疑惑,却来不及追问。在剧院的哭声渐渐平息下去之后,一阵突如其来、不合时宜的欢快乐曲响起来,还没等帷幕揭开,许多观众就纷纷站了起来,一副严正以待的架势,不明所以的玛瑞和经理也对视一眼,迟疑地站了起来——不站不行,完全被前面人遮住了视线。
    “这是什么仪式吗?”玛瑞困惑地问向一边同样困惑的经理。
    然而没等他们询问,帷幕拉开,墓园布景出现在舞台上,对白解释着“这是拉维妮娅的墓地”之类的话语,看到这一幕,玛瑞的鼻子又有些酸酸的,她吸了吸鼻子,静静地注视着舞台上那块小小的墓碑。
    就在这时,扮演埃德蒙和露辛达的演员从舞台侧面缓缓走出。他们的表情轻松自若,步伐间带着几分亲昵,而玛瑞的心头却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一位看起来腼腆的女士叫了一声“去死!”仿佛一声号角,数不清的、从休息厅薅来的糖果、饼干、手帕向雨点一样朝舞台上扔去,每个人都将手边能找到的“武器”毫不犹豫地投掷出去,场面混乱得让人目瞪口呆。
    玛瑞和经理整个人都僵住了,完全不知所措。舞台上的埃德蒙和露辛达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依旧开开心心地打情骂俏。包厢里的贵族观众也加入了这场“糖果雨”,他们扔出的糖果显然更贵重,还混杂着一些镶着金边的手帕。几颗准头不好的糖果掉在了玛瑞的脚边,她低头一看,这才意识到热心夫人的“备糖计划”原来别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