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可怜的埃莉诺

    “难道是我对爱情故事的研究太少了?”威尔斯皱眉, 陷入了思索,“实在想不出男主角怎么会爱上一个一开始就想要杀害自己的女人。”
    这是个让人无法忽视的问题。在当时的爱情故事中,即便女主角会因为男主角的傲慢、专横、偏见或误解而感到不满, 甚至对他产生厌恶,但最后总会通过爱情的力量拯救或治愈男主角。那些负面的情感最终会被爱化解,而不是通过仇恨或暴力表达。
    一个开场就打算谋害男主角的情节, 几乎是闻所未闻。更别提一位女士主动采取如此极端的暴力行为,这在当时的社会道德框架下, 简直是难以接受的。
    因为这样的刻板印象,当前时代从未出现过如此“极端”的女主角, 即便在哥特小说中,有些女性角色展示了阴暗或狂野的一面, 但这种行为最终常被归咎于精神错乱或心灵的扭曲, 简而言之, 就是疯子。
    “她是一位亡灵女士,”南希不偏不倚地道, “亡灵想要杀害人类,不是很正常的吗?”
    这话一时让几人无言以对。
    詹姆斯终于忍不住失笑道:“可不是嘛, 《鸦羽之宅》里的那些亡灵拼命想要害死主人家时,从来没人说亡灵是‘女士’。”
    “因为这位亡灵女士太像人类了,”经纪人也笑道,“要不是她出场时飘在空中, 我几乎以为她就是个普通人。”
    “或许这就是作者将她设定为非人类的原因吧。”威尔斯摸着下巴,陷入了思索,“非人类的角色不需要遵守人类的道德规则,这样一来,故事就不必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住。仔细想想, 现在这些非人类题材的崛起是有其原因的。作者可以更自由地展开剧情,不被现实的规则束手束脚,自然会更吸引观众。”
    健康的恋爱固然重要,但畸形的恋爱实在精彩啊。
    话又说回来,就算一只女亡灵想要杀害男主角是正常的,他们能跨过杀机和物种的不同相爱吗?想一想就是完全不可能的任务啊。
    不过很快,威尔斯就意识到剧情设计的巧妙之处了。
    当学者发现对照组旅者不幸身亡,又迎头撞上再次警告的教士,便去附近的村庄告诉村民们,在这座修道院出现了一桩惨案,而凶手很可能是那位教士。
    但让他奇怪的是,村民们一副知道什么但不敢说的样子,面对他的警告和询问连连摇头,并劝告他赶紧离开。
    “如果我是他,发现尸体我立马拔腿就跑,”眼看着灯光变成橘黄色,预示着夕阳来临,学者无处可去,不得不再次返回修道院借住一晚,威尔斯感慨道,“他实在有些太好心了。”
    “所以他是男主角,”詹姆斯欣赏地道,“他比怀特的丈夫可靠多了。”
    当幕布拉开,他来到修道院内,原本打算与前一晚一样合衣躺下,却听到飘渺的歌声,出于对“杀人狂魔”的担忧,正直的学者决定去找到这位哼歌的女士发出警示。
    随着他的搜寻,舞台上的房间幕布一间一间随着滑轨滑过,仿佛在展示他进入一间又一间房间,很快,一间女士卧室模样的真实房间和穿着随意宽松的戏服——看起来像起居服,但是被改造成更适合舞台的模样——女主角出现在舞台上,她在试探着木桶里的水温,似乎正准备洗澡。
    值得一提的是,平民百姓们所使用的大多是到小腿肚或膝盖的浴盆,方便搬来搬去,也不需要太多热水,用一个木桶来沐浴,真的是非常罕见且有些奢侈了。
    尽管威尔斯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亡灵还要洗澡?”
    而当学者不小心进入这间房间,女主角顿时被吓了一跳,看起来十分柔弱,完全不像能害人性命的亡灵,威尔斯都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方才的想法——尽管黄裙的亡灵实打实地杀了一个人,但是白裙女士这不是没有动手吗?也不一定说她一定想杀男主角吧?
    学者很快认出这位女士是昨天央求他留下的那位,连忙道歉,急忙将昨天发生的惨案、教士的警告以及他的推测告诉对方,而女主角却一副焦急的模样,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将他赶走,却被慌乱的学者频频打断对话,就在此时,舞台上的大提琴开始拉出快速的泛音,沉重的长号音阶下行,鼓点也急促起来,仿佛在预示着一场危机即将降临。
    舞台上的灯光一盏接一盏暗了下去,霎时间狂风大作,伴随着树木沙沙的声音,即便是在包厢里看戏的几人都被不知从哪来的风吹得发丝凌乱,观众席逐渐涌入黑色的雾气,舞台上的女主角惊呼一声,突然将学者推入了木桶里,溅起一片水花。还没等学者站起身来,她便紧急将他的头压进水里。
    “埃莉诺?”一道怪声怪气的声音响起,随着一阵雾气涌上舞台,房门刷地一声被打开,黑雾如潮水般冲入房间,散开之后,一位老妇人出现在舞台上,昨天的黄裙女子则伴在她的身边,显得十分趾高气扬。
    不知道为什么,南希总觉得黄裙女的这副表情很熟悉,像极了《灰姑娘》的恶毒继姐,唔,或许是同一个演员?
    女主角不经意地挡在木桶前,撩了撩掉落的发丝,恭敬地道,“祖母。”
    这个称呼既可以用来称呼有亲戚关系的祖母,也能用于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奶奶,一时间,观众们都显得有些困惑,摸不清楚她究竟是个什么角色。
    但毫无疑问,她一定是个反派人物,不然也不会用那么大的阵仗营造她的出场。
    “我闻到了人的味道。”姥姥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而恶狠狠地说道,“你藏了人?”
    “没有,祖母,”埃莉诺一手撑着浴桶,将学者脑袋按得死死的。
    “埃莉诺似乎并不想让这个祖母发现学者,”威尔斯观察道,“看样子,她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但学者他似乎要被憋死了。”南希不得不为对方捏了把汗。
    姥姥如同一只灵敏的猎狗,在房间里逐一查探每一个角落。与此同时,黄裙亡灵似乎对埃莉诺靠在浴桶边的举动产生了怀疑,缓缓逼近浴桶。埃莉诺心中焦急,不敢暴露学者的存在,只能努力转移她的注意力。
    从她们的对话中可以听出,黄裙亡灵在炫耀自己完成了祖母的任务,冷嘲热讽地嘲笑埃莉诺昨天一无所获。而埃莉诺则一边向姥姥表忠心,一边用搭在浴桶边上的外裙盖住水面,试图掩饰学者的存在。
    黄裙亡灵被糊弄了过去,但是学者快要憋死了,他终于忍不住浮出水面,发出一些动静,而埃莉诺只好将头埋进水里,假装自己在洗脸。
    但威尔斯怀疑埃莉诺其实是度了口气给学者。
    姥姥没找到人类的踪迹,加上黄裙亡灵的煽风点火,于是气愤地抽了埃莉诺几鞭子,警告她今天必须将人心带回来,鞭子的声音抽过空气,发出脆响,埃莉诺被打倒在地,身体无力地支撑起来,最终又因为疼痛而跌落在地。凄凉的音乐伴随着这一幕,最铁石心肠的观众也忍不住流露出怜悯之情,纷纷为这只可怜的亡灵感到心痛。
    “她真是太可怜了,”南希已经看明白了真相,“她果然不是有意去谋害人类的,甚至还帮忙将男主角藏了起来,她是一只好亡灵。”
    “是啊,她只是一只柔弱的亡灵,”威尔斯的看法此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扭转,完全想不到刚才他还在对亡灵女士想要杀害男主角的行为耿耿于怀,“她能有什么错呢?都怪那个祖母!”
    姥姥和黄裙亡灵走后,学者湿漉漉地从浴桶里出来,伸出手将埃莉诺扶起来,语气坚定地提出要帮助她逃离姥姥的控制,不过从他的话语中可以看出,他并不知道对方的亡灵身份,只以为她们是可怜的、被胁迫着完成不知道什么任务的女子。
    埃莉诺显然已经被他感动,走到另一边唱她的内心独白曲目,表达她的感动和对学者的担忧,并自怨自艾地表示帮助她只会拖累到对方,这首歌曲显然是作曲家的得意之作,轻柔而又富有层次感的旋律,加上和声的加入,仿佛一个充满希望的自己在和绝望的自己对话一样,情绪层层堆叠,用最后一句高音推上顶峰。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埃莉诺哀叹着道,“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
    她走了回来,用激烈的言辞赶走了学者,当学者真的转身离去后,埃莉诺的坚强瞬间崩溃,伏在案上,痛哭失声。
    “谁能想到她居然是一只亡灵呢?”詹姆斯动容地道,“明明是个亡灵,但她却这么有人性。”
    “是啊,我几乎要跟着埃莉诺一起哭了,”南希吸了吸鼻子,“明明陷入那么悲惨的境地,却还如此慷慨地帮助别人,真是令人心痛。”
    “确实,”威尔斯也感叹道,“我还以为这会是一个像怀特那样的故事呢,没想到那么不一样。”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很喜欢这样的角色设定。回想起之前对怀特故事的欣赏,他曾认为怀特是许多男士心目中理想的美好夫人,但埃莉诺的柔弱和悲惨却让他心中涌起强烈的保护欲,甚至想要化身为男主角,将她从祖母的控制中拯救出来。
    怎么说呢,不管是什么时代,什么国家,“救风尘”的情结好像刻在人的基因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