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礼部尚书夏言今日很忙。
    他先是去巡视了太和殿,这座紫禁城内最高大的殿宇,今日在此举办传胪大典。
    夏言清俊儒雅,虽年事已高,却依旧在晨起时,对着铜镜整理衣装。
    他一路看着那张居正、陆树声、叶珣的档案从微末而起,扶摇直上,心中也格外好奇。
    他来回巡视三遍,就为了传胪大典不出任何差池。
    *
    三更天。
    夜色暗沉,天边几颗璀璨星辰闪烁。
    张白圭和叶珣已经起身,再次穿上贡士服,要去参加传胪大典。
    赵云惜披着大氅,拢着衣衫,给两人整理着仪容,这才满脸柔和道:“去吧。”
    “好。”张白圭和叶珣先后向赵云惜深躬身,作揖行礼。
    这才起身大踏步出门,上了马车。
    等到紫禁城外,等着传召时,就见身边的贡士已经按先前殿试时的规则排好队了。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蒙蒙间,能看到亮光了。
    张白圭再次注意到身旁立着一个斯文俊秀的男人,他面容姣好,阔面大眼,生得出众。
    他客气地作揖见礼。
    前头这一撮,不出意外,应该是要同朝为官,入翰林院当编修了。
    张白圭压下内心激动,走到这一步,多年努力到了揭奖的时候了。
    天边彻底大亮。
    橘黄色的暖光铺满视野。
    张白圭跟在引路官员身后,慢慢往太和殿走去。
    他垂眸直身,并不左顾右盼,但脚下是红毯铺就,两侧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最前面,是礼部尚书夏言。
    随着文武百官进殿,大家的心情便格外激动起来。
    这代表着传胪大典近在眼前!
    吉时已至。
    嘉靖帝穿着礼服进殿,坐上宝座后,文武百官山呼万岁之声响起,片刻后,才听到夏言高声唱礼:“传胪大典开始,诸贤才入殿——”
    随着他声音落下,鞭鸣、乐声一同响起。
    传胪大典正式开始。
    新晋进士磕头行礼。
    总阅卷官将金榜捧出,供给皇帝,这才躬身告退。
    丝竹管弦之声再次响起。
    礼部尚书夏言开始宣读圣旨:“壬午年进士科,天子策问,今已选定,第一甲共三人赐进士及第……”
    张白圭心跳如擂鼓。
    纵然心中劝自己,进士出身便已很好,但进士及第更令人满意。
    用娘亲的话说就是,前三都是爱,都极好。
    她从不吹毛求疵,让他必须做到最好,但他依旧想要最好。
    “第一甲第一名江陵张居正——”
    “第一甲第一名江陵张居正——”
    传唱声从太和殿台阶处,一声又一声,极其洪亮地传唱下去。
    张白圭心跳加速,快要跳出胸腔,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红晕,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第一甲第二名松江陆树声——”
    张白圭看着身侧男人那激动到手抖的表情,不由得暗自猜测,他可能是陆树声。
    “第一甲第三名江陵叶珣——”
    “第一甲第三名江陵叶珣——”
    第一甲唱完名字,三人便依次出列,立在丹陛下,等待下一步。
    他喜不自胜。
    独占鳌头的感觉爽爽的。
    但张白圭面上一片平静,听着唱名二甲。
    面前的升龙巨鳌图刻在汉白玉上,瞧着栩栩如生,逼真极了。
    三甲唱完名字,以张白圭领身,带着新科进士向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礼。
    随着天子叫起,夏言又高声道:“赐壬午年新科状元冠带朝服——”
    状元赐服!
    接着便是赐一甲游街。
    和先前教过的流程一模一样。
    当传胪大典结束,今科的金榜已经张贴示众,当张白圭踏出紫禁城时,新科状元张居正的生平,已经在京城传开了。
    “三岁会背书,五岁会写诗,十岁做文章……”
    “神童呐!”
    “他应当是进翰林院做编修了……”
    “未来的阁老之才!”
    *
    一甲三人要游街,准备工作也已经做好,平日里极为紧要的紫禁城大门紧闭。
    而今日,大门次第开放。
    午门、端门、承天门今日洞开。
    ——为一甲。
    张白圭在官员的引领下,抬步,带着榜眼陆树声,探花郎叶珣往前走去。
    紫禁城威严肃穆,自带庄重。当你踏步在金砖上,自有一番天高任鸟飞的自由感。
    状元服极为张扬,内穿白绢中单,外穿绯罗圆领袍,头戴簪花二梁纱帽,腰围银带缀玉佩,再有手持槐笏一把。
    内侍端来铜镜给他看,张白圭摸了摸晕红的脸颊,有些黑线,他娘应该很喜欢看这样张扬少年郎的样子。
    而陆树声、叶珣便穿着进士服,早已等在门外。
    传胪这日,京城万人空巷,有事没事都要围在游街路线上。
    更有摊贩早已经摆好地摊,等着游玩累了的人群过来买吃食。
    “据说今科状元相貌绝盛,年纪又轻。”
    “还能比探花郎好看?不都说探花郎最好看!”
    “有句话咋说的,伯仲之间?”
    礼部和顺天府衙一路鸣锣开路,举着牌匾,中间护着一甲三人。
    张白圭一身绯罗状元服,骑在高头大马上,一出街,便在左右巡弋,他想第一时间让娘亲看看他。
    然而人群如海浪,皆是陌生脸庞。
    他在看人群,人群也在看他。
    新科状元果然如传闻中好看,斯文白皙,俊朗如玉,翩翩少年郎,一身绯罗,更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啊啊啊啊好好看!这么有才还长这么好?”
    “天呐,探花郎面色苍白,瞧着是个病弱郎君啊。”
    “这俩到底谁更好看些?”
    “状元郎!没有之一!”
    “状元郎是最年轻的状元了吧?绒毛未褪啊。”
    “投花投花!全投给状元郎!”
    “太小了!我喜欢探花郎!”
    “两人都是江陵人士,也不知是谁家孩子?”
    “状元郎笑了笑了!天呐,他对我笑了,快投花。”
    赵云惜立在那两个大声讨论的女子身后,冲着马上的少年微微一笑,竖起大拇指。
    “最棒的小白圭!”她做口型。
    张白圭瞧见了,看懂了,便冲着他弯唇一笑。
    御街两侧,挤挤挨挨的人群中,有许多未婚闺秀,正打量着状元和探花,选来选去要选不明白了。
    一个少年,一个青年,都让人挪不开眼。
    “都行都行,我也不挑的。”少女眉眼弯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张白圭总算是体会到这句诗。
    一路上,无数锦囊荷包、鲜花绢花,向他纷沓而至。最重要的是,他如愿让娘亲瞧见他风光模样。
    爽了。
    张白圭少年意气,极为舒爽。
    街案两侧,行人如织。
    等出了御街,更多的便是京城的小童生,一袭直裰,一群一群的稚嫩声音,冲着一甲投出手中的花枝。
    张白圭瞧见他们,便想起自己年少,和娘亲身穿直裰往林宅读书的场景。
    那时候,娘亲还会给他哼歌听。
    待游街结束。
    陆树声驱马上前,笑着道:“居正,我和叶珣先送你回府,你住在何处。”
    张白圭客气地作揖:“我和叶珣同住,陆兄不必送,自行离去便是。”
    陆树声:?
    啊,一门双一甲?
    也太厉害了。
    叶珣笑了笑,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一侧,冲着一穿着青袍的女子作揖。
    “姐姐。”
    赵云惜连忙扶着他胳膊,让他起身,打量着清瘦的青年,些许唏嘘。
    “终于心愿得偿了!”
    张白圭正和陆树声寒暄,见被他捷足先登,连忙道:“陆兄,稍等片刻。”
    他连忙下马。
    立在赵云惜跟前,下颌微翘,满脸骄矜问:“如何?”
    赵云惜握住他的手,打量着一身斐然的状元郎,拍拍他的肩,满脸自豪:“我儿长大了。”
    张白圭嘻嘻一笑。
    这才回去又和陆树声寒暄几句,各自散开了。
    “娘,回家回家!”
    张白圭一想到还会有人上前庆贺,便想着回家松快松快。
    赵云惜弯唇轻笑。
    这孩子。
    三人相携离去,待回小院后,张白圭便要脱掉身上的状元服,赵云惜连忙道:“别脱!别脱!我们画个画像。”
    这样紧要的场景,怎么也要拍照录像,可惜没有,那就只能画画像了。
    她已经将画纸和颜料摆好了。
    “姐姐和白圭坐着,我先给你俩画,等会儿白圭再把我添上。”叶珣笑着道。
    张白圭点头。
    三人在一起生活十年,对彼此格外熟识,不用看着,亦能画出。
    叶珣下笔如有神,很快就将二人的轮廓勾勒出来。
    先画线稿,再添细节。
    待他画完后,又让白圭来画,赵云惜要起身,却听叶珣道:“姐姐且忍忍,再坐一会儿。”
    赵云惜抬眸望着他,点头:“好。”
    可恶,俩人越来越高大了。
    衬得她像个小豆芽。
    她脸上露出温婉的笑意,头往叶珣的方向微微倾斜,眸光明亮地盯着张白圭。
    他离大明首辅的路,更近了。
    两人的画都极为出色,又对彼此熟识,自然下笔如有神。
    片刻后,初稿便出来了。
    “我来上色。”叶珣望着画像,眸光柔和,笑着打趣:“白圭接下来会很忙,尚未成婚的貌美状元郎,不敢想得香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