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正试过了,还有覆试要考,张白圭的心情格外平静。
    四书五经合计十七万余字,字字背熟,知释义,懂文章,便可考中秀才。
    赵云惜带着他回去,笑着道:“行了,考完了,好好休息,不必再关注这些了!”
    等正试、覆试考完,已经是十五日过后了。
    难得晴天。
    屋檐上的雪化了,滴答滴答的声音不绝于耳。
    裴寂、叶珣、张白圭坐在客厅中,围着茶炉取暖,赵云惜在一旁给他们烤甘蔗、橘子、板栗等。
    “白圭,这回有三县案首和你同场,你可有信心?”裴寂笑吟吟问。
    张白圭轻笑:“尽人事,听天命吧。”
    几人在讨论,其他人亦在讨论,大家其实没有把小小的张白圭放在眼里,他才入学多久,纵然才名盛传,可能进府学的诸位,哪个不是被从小夸到大。
    案首的热门人选——是裴寂。
    他少年英才,又和知府关系密切,拿到一手资料很简单,略微提点些,考试名次就上去了。
    而张江陵却太小了,半大少年,谁会放在眼里。
    而叶珣……
    众人更加不放在眼里,小小一江陵,连半大小子都干不过,如何在府学中崭露头角。
    众人来回盘,发现还是裴寂的赢面更大些。
    裴寂自然也听了这些流言蜚语,他并不将白圭视为对手,并不是因为他才名初显,而是他太小了,在娘亲面前还目露依赖的人,又如何能在院试中大杀四方。
    但是在众人面前,裴寂吸溜着甘蔗的甜水,笑眯眯地安慰他:“你年岁小,就算今年成绩不理想,像我一样,沉淀几年再下场也无妨。”
    烤过的甘蔗好甜!
    糖分格外足。
    张白圭剥着栗子给他娘吃,闻言并不在意:“随便了。”
    他才十二。
    闻起来好生香甜,他从裴寂地眼皮子底下截了一根甘蔗递给他娘。
    *
    几人围炉煮茶时,却不知,贡院内,田顼和李士翱正对着一堆卷子抓耳挠腮。
    任你官再大,学问再深,面对成沓成沓不知所谓的答卷,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每年都来这么一回,也算颇有经验,然而瞧见有些答卷,还是气得够呛。
    强逼着自己看意义不明的文章,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偏偏还要定名次,就更加让人无语了。
    好在——
    众人很快看到几份满意答卷,令人耳目一新。
    这次的主考官是田顼,他面前摆着三张卷子,越看越喜欢,高兴坏了。
    “还以为只有……咳,没想到这么多出色的学子。”田顼险些将人名直接说出来。
    这是糊名制,明明看不到名字,田顼和李士翱还是不约而同地伸向了同样一张卷子。
    “他的才学顶尖,更难得是,他有对于百姓、朝政、国策之间的思考,虽然稚嫩,却中肯。”
    田顼赞不绝口。
    给李士翱一个你没开小灶吧的眼神。
    “皇上广开言路,这科举便为其一,为朝堂取士,是我的责任,依我看,这份卷子当为第一,如翰以为如何?”田顼问。
    李士翱自然没有意见。
    将名次认真排了,来回思虑良久,三日后才算出榜。
    *
    告示栏前。
    天刚蒙蒙亮,告示栏前便已经挤满了来看的人,父母、学子、小厮、仆从等,挤得满满当当。
    赵云惜也想去挤,但白圭不去,说挤着危险,什么样的名次取决于先前的考试,而非谁在告示栏前站得久。
    赵云惜知道。
    她就是想亲眼见证张居正的小三元。
    县试案首、府试案首、院试案首。
    听起来就爽爽的。
    她按捺不住。
    “不行,张文明!你去挤!他们肯定挤不过你!”
    张文明:?
    他好像也是文弱一书生。
    但是娘子发话,他立马就从了,颠颠地跑到告示栏前挤。
    赵云惜和张白圭立在人群外,往里面张望。
    她看了一眼参加科举考试的四人,只有赵淙和林子境面上有些许紧张之色,而张白圭和叶珣真是毫无反应,甚至想回家抱着汤婆子暖暖。
    如雾般的细雨落下。
    叶珣被寒气冻得鼻尖微红。
    赵云惜却不觉得,她握着拳头,激动到不行。
    白圭笑得无奈。
    “娘,别人会去报喜的。”他悠悠道。
    “衙役出来了!”
    随着一声叫喊,就见几个衙役护着红卷往前来,走到告示栏前,众人往后推了推,就见一个衙役在刷浆糊,一个衙役就将案头先贴上。
    刚一开榜,就有人眼尖地瞅见一个名字:“赵家台赵淙是个人?中了!中了!”
    不远处的赵淙听见后,只觉得一股热血冲头,他扶着林子境的胳膊,激动到语无伦次:“谁?谁?我吗?”
    他府试就是吊尾车。
    这院试没报什么希望。
    他是真打算试试,他年岁尚小,三年后再考院试也不迟。
    没想到,中了!
    他喜不自胜。
    他都过了,其余三位肯定没问题。
    然而红榜依次铺开,眼瞧着到了前十,却依旧不见林子境的名字。
    他屏息凝神,吓得不敢呼吸。
    赵云惜也有些紧张,握住林子境的手,连声安抚:“再看看再看看。”
    “林宅林子境!”
    每次有人名出来,人群中便高声呼喝。
    赵云惜松了口气。
    那这回稳了。
    叶珣:“我不会又是老二吧?”
    他被白圭压习惯了。
    然而——
    第三。
    第二是裴寂。
    那第一名……
    赵云惜的心砰砰砰跳,激动到不行,她侧眸看向小白圭,发现他神情浅淡,显然是很能稳得住。
    要不说人家是大明第一首辅。
    那心性就是稳。
    赵云惜握拳。
    “案首!张家台张居正!”
    “张居正是谁啊?”
    “就那个张白圭张江陵!”
    “小三元啊!真是太厉害了!”
    “他才十三岁,未来真是一片光辉灿烂啊……”
    人群中,欢呼声、议论声、痛哭声不绝于耳。
    中秀才就代表着阶级的上升,短短的告示栏,显然容不下所有人的梦想。
    告示栏前,人生百态。
    从童生到秀才,只因榜上有名。
    十年寒窗苦读。
    张文明看着榜首的名字,他还记得当年自己考中秀才时的欣喜愉悦。
    不曾想,如今白圭乃是榜首。
    其中心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一抹脸,露出抹笑来,从人群中挤出去,乐呵呵道:“中了!中了!想必你们也听见了。”
    “是,那我们回了。”
    几人回小院,神情都有些激动,这可是难得的喜事。
    但考试多了,真有些懒得庆祝的意思。
    因为夫子不在了。
    这样光宗耀祖的大喜事,突然间就失了几分光彩。
    众人对视一眼,面上的喜色落下。
    *
    隔日一大早,众人换了衣衫,便坐上马车往张家台走去。
    因为要回林宅祭祀,几人穿着白绫袄,很是素净,就连滚边也是浅绿色,低调极了。
    赵云惜替四个孩子理了理衣襟,温温柔柔地打量着。
    四人时常久坐,瞧着格外文气。
    但白圭和叶珣的相貌极盛,如今年岁上来了,更是能显现出来。
    赵淙和林子境也极为不俗。
    赵淙慢慢地有点像她这个姑姑了,而林子境随了林修然,更是面容俊秀,让人不禁想,夫子年轻时,是否也这样书生意气,满脸稚嫩。
    “我儿真好看。”她单拎出来夸了夸。
    张白圭闻言笑了,他骄矜地抬了抬下颌,笑眯眯道:“在娘心里,我可有一处不好?”
    赵云惜摇头,那确实没有。
    张文明:……
    那他就比较厉害了,和白圭完全相反。
    几人回林宅后,颇有些物是人非之感,房子还在,树还在,门前却只有甘玉竹带着林子坳迎他们了。
    “云娘。”甘玉竹下巴尖尖,虚虚一笑,尚未开口,就先掉泪。
    赵云惜见她还带着孝,平日里花团锦簇的女子,此时一身白绫袄,头上只别着一根银簪,上面还是白色绢花。
    “别哭。”赵云惜握住她的手。
    知道她的痛苦和煎熬。
    “走吧。”甘玉竹拿锦帕擦了擦眼泪,就带着众人往祖坟处去。
    “老夫人时常问我们要儿子,都被子坳给糊弄过去了。”甘玉竹用锦帕沾了沾眼泪。
    赵云惜无言。
    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更加苦痛些。
    几人将自己抄录的试卷拿出来,合着火纸,烧给林夫子。
    赵云惜发现,人的情绪真的会被消磨,刚开始,提起林夫子,她喉头就堵得厉害,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如今只觉难过,却像是隔了一层雾,再没有当时的痛苦难抑。
    几人给林夫子烧了纸,告诉他近来考试成绩。
    他的死,在朝堂上溅起巨浪滔天。
    湛若水和王阳明并称王湛之学,同为心学,但道不同,他对林修然的死,也表示非常惋惜。
    特意修书一封,过来劝他,没成想,到底没留住。
    心学看似被暂时弹压,但学生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就等着合适的时机。
    如今,时机未到。
    过去好些日子,京中仍陆陆续续地来人吊唁,心学一时弹压不住,在朝堂中成燎原之势,轻易无人敢多说什么。
    整个氛围更是像暴风雨前那最后的宁静。
    *
    赵云惜陪了甘玉竹一日,瞧着她情绪稳定许多,能吃得下饭,喝得进水了,这才带着白圭、张文明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