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汽车驶出乡村道路, 左拐,向城区而去。
    擦拭过发梢衣摆不起眼的水珠,刘薇收起用过的毛巾,接过璩贵千手中的《安徒生童话》, 放进后座的行李袋, 略有些不解。
    这本书平平无奇。平装版, 软质封面, 侧面的纸张微微泛黄,插图也不甚精美。
    但她没有询问, 恪守了专业素养,不去探究。
    前排的郭臻打了几个电话,看了一眼后视镜:“我们先去酒店?”
    “好。”
    璩贵千瘫软在真皮座椅里,手心朝上, 十指微微蜷缩。
    手机震动。
    璩逐泓问她, 上个礼拜玩过的游戏卡带放哪里了。她回答了大概位置。他说找到了,接着问她上周打到了哪里,哪个存档要保留,有没有打过中期卡关怪物。
    她一一回答,明白得很,璩逐泓只是想找她说话。
    而这样日常的对话也正是她此刻所需要的。
    他们在酒店落脚时已是下午三点。
    璩贵千简单休整后去顶楼游泳池游了几个来回,洗完澡后前往餐厅和他们汇合。
    她到的时候, 桌上的菜正好上齐, 除了酒店本身的餐饮服务,还夹杂着几个附近有名的馆子的外带, 是刘薇出去溜达时买的。
    潞城的饮食偏咸口,因是南方城市,海鲜河鲜都多。此刻桌上热气腾腾的是个粥底海鲜锅, 鲜香扑鼻。
    几人聚在一起,璩贵千示意保镖们也坐下来一起用餐。
    她没有再出门的打算,明天的早班机回京市。接下来的时间可以由他们自己支配了,这趟旅程远比奔波劳碌的出差轻松。
    一桌的菜被他们一扫而空,席间言笑晏晏,郭臻却提起了另一遭事。
    “当时我们去宝桥初中的时候,有几个老师学生托我问起您。”
    璩贵千一怔,拿筷子的手微顿。
    这倒是她不知道的事情。
    “罗老师不是已经被辞退了吗?”
    这事璩逐泓后来和她说过。
    “对的,”有个常驻潞城的黑衣保镖说起,“现在在她妈的杂货店里帮忙看店,找工作没人肯用她。”
    这种人本就不该当老师。
    璩贵千夹了一口南瓜藤:“那还有谁?”
    郭臻:“有一位岳老师,还有几个学生,多半是想致歉。”
    为那一桩事。
    “没什么好抱歉的,”璩贵千拉起袖子,看了一眼时间,“岳老师是个好人。”
    而那些同学,其实也什么都没有做。
    她想起潘伊的脸,想起她紧张又惊慌地在书店门口拦住她,想起她往她桌上塞零食的样子。
    罗玉婷不配为人师,是个在弱者身上寻找优越感的心理变态,只会从别人的痛苦中汲取快乐。
    但那些老师同学们,大家都不是坏人。就像郑晨好一样,都只是普通人,有私心有偏颇,有勇敢有怯懦。
    刘薇侧目,安慰道:“你想去看看她吗?”
    其实有时间,他们可以安排。
    但璩贵千拒绝了:“不需要。”
    刘薇误以为她的拒绝是情绪低落的表现,思忖几秒,提起了一桩好事:“你还记不记得那位梁同学?”
    “把你送到派出所的高中生。他前段时间遇到了困难,是我们为他提供了帮助。冥冥中也是好人有好报了……”
    璩贵千夹鱼刺的筷子没停:“是吗?”
    梁同学。
    刘薇补充了下去:“他妈妈生病,璩总出了医药费,帮他申请了千千希望的助学名额。”
    刘薇深有感触,这样的帮助能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璩贵千的脑海中却闪过了别的。
    昏暗的室内,桌上开败的百合,绿豆糕清甜的香。
    再往前——
    “你过年回不回?”
    人声嘈杂里,有人问他。
    修长高大的男人摇头:“车票贵,清明再回。”
    “那你来店里吃年夜饭,我们阿妹下厨,手艺顶的呀。”
    她去拽身边人的手:“美馨!”
    周美馨是沪市人,说起普通话来也带着一股黏糊糊的劲儿:“你那天值班伐?反正就我们两个人看店,过来吃好了呀,小张小宋都来,人多热闹点。”
    她们过年不
    回家,谁也不问谁的原因。
    几个年轻人在餐馆宽敞的大厅里就着酒看春晚,胡乱畅想着在这座城市生根发芽的未来。
    那时她不爱说话,多数时间是低头喝酒,跟着众人一起笑、一起讨论电视里的节目。
    酒意上头,散场已是后半夜。
    室内的暖气温度高,璩贵千把周美馨安顿在后面的休息室里,盖上毯子,回到大厅,恰看到梁方起一个人默默收拾桌上的果皮瓜子壳,边上的软椅上还瘫着一个喝多了说胡话的。
    散落的酒瓶被他扶起,堆在一边。
    璩贵千沉默着,一手抓四五个,放到后厨过道边不起眼的啤酒瓶回收箱里。
    他手脚很利索,等她规整了酒瓶回来,桌上地上都已经干净了。
    “先走了,”梁方起一手提着垃圾袋,另外一只手一把捞起喝多的同伴,步子稳健有力,“把门锁好。”
    砰。
    沉重的卷帘门落地。
    她的回忆也被打散。
    “前两天,梁同学发短信问我,报志愿有没有推荐,公司最需要学什么专业的人。”
    “然后呢?”
    “当然是没有呀,”刘薇仰头,“学什么都行。”
    她也是靠助学项目读完的书。
    “他说,没有要求的话,他会学医,又问我要了还款的账号。”
    “嗯。”
    “大概是因为他妈妈的病吧,学医也好,济世救人。”
    刘薇叹息道:“璩总真的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我也好,梁同学也好。不过呢,贵千你改变了璩总。”
    郭臻握着玻璃杯的手指微微抽动。
    “是这样吗?”璩贵千抬头,“妈妈以前是什么样?”
    “以前可不会准时下班的,”刘薇失笑,“璩总是工作狂啊,精力太充沛了,傅老师在的时候还好,要是傅老师也出差了,璩总是恨不得住在公司里。”
    “你问郭臻,是不是?”
    视线转过去。
    一杯红酒下肚,郭臻的脖颈微微泛红,身上泛起暖意:“对,没日没夜地过项目。”
    刘薇笑着:“你看,郭老师都这么说,他以前也是拼命三郎。”
    “这两年也不怎么加班了,”郭臻摇头叹气,“年纪大了,熬不动。”
    三个人都不是同龄,却这么说笑着谈了许久,桌上的饭菜尽了,刘薇又叫人加菜,璩贵千想了想,点了一道酒酿小丸子。
    端上来的小盅加了枸杞粒,香甜欲醉。
    那变成了她对潞城的最后印象。
    回到山外青山时,璩贵千便感觉到了家里的气氛不对。
    阿姨拿着行李袋上楼收拾。
    门廊边的一盆十丈垂帘开得正艳,打眼望去像一座小型瀑布。
    她在花房呆的久了,和那里的匠人们熟悉,也对这些花花草草的品种如数家珍,不禁轻轻拨弄垂丝花瓣。
    偏厅里的璩逐泓已经扬起了手:“回来啦。”
    璩贵千走过去一拍,胳膊应声垂落:“打到哪了?”
    电视屏幕上的光效一闪而过,几个炫酷的挥拳舞腿漫画特效之后,高大的机械怪物轰然倒地。
    “收工!”璩逐泓把手柄递给她,“来一把?我赶上你的进度了。”
    “不了,我先上去洗澡。”她嘴上说着,身体却没动,而是拿起了一边的果盘,挑挑拣拣戳了两块桃子吃。
    璩逐泓仰头看她:“潞城怎么样?”
    “就那样。”
    桃子太甜,来口樱桃解腻。
    “爸妈呢?”璩贵千点了点盘腿坐在沙发上的璩逐泓。
    “……不知道,”璩逐泓没动,“他们没给你打电话?”
    “打了,飞机刚落地就打了。”
    电话里嘱咐她好好休息,他们晚饭后才回来,会给她带餐厅主厨最拿手的蒙布朗。
    璩逐泓:“那你还问我。”
    “给我留一个。”他转过来,想拿樱桃又想起自己刚拿过游戏手柄,皱着眉去洗完手,和璩贵千对坐着吃水果。
    西梅葡萄和柚子瓣。
    璩贵千抬头看他一眼,又问:“爸妈呢?”
    “……出去吃饭了。”
    “没带你?”
    “吵了一架。”
    “吵什么?”
    璩逐泓放下银叉:“我跟他们说了,要出国读电影学。”
    “妈骂你了?”
    璩逐泓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他们出门之后,他对着电视打了一个下午的游戏。
    “差不多吧。”
    璩贵千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真要断你生活费?”
    都是马上成年的人了,真要拦是拦不住的。她一开始就不觉得妈妈会为了这件事大动肝火。
    璩逐泓舒展身体,看了一眼贵千。
    贵千的上半张脸更像璩湘怡,面无表情低垂双眼的时候都有种目空一切的傲,只不过她年纪轻,显得多了几分冰澈琉璃的神性,璩湘怡却是多年的不怒自威。
    他不由想起当时的场景来。
    爸妈都沉默了很久。还是璩湘怡先出声:“我以为你打算自己偷偷摸摸去上学,原来还知道我是你妈。”
    这事儿肯定瞒不过她。
    璩逐泓默不作声。
    傅谐在他们两个之间打圆场,问了他申请材料和英语成绩的事情,寥寥数语之后,又是沉默。
    “行了,”璩湘怡还是掩不住烦躁,“你喜欢就去做吧,我逼着你去学别的你也不乐意。”
    这话听着跟赌气似的,不情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