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我家吗

    手机上显示的数字到了9月29号,这样的生活已经过了小半个月。
    房子里热水器彻底罢工了,偶尔还会被水管漏水的滴答声吵醒,灯泡也时不时滋啦滋啦的。说是会叫人来修,但一直没动静。
    苏晓穗每天三点一线的从家到学校到便利店,早上沉砚铎偶尔会给她送早饭,晚上再送她到地铁站。
    现在苏晓穗正攥着沉砚铎送的早餐袋坐在后排啃包子——豆沙馅的。苏晓穗觉得太甜腻,下意识想着问沉砚铎明天可不可以换个口味。
    手机在兜里震动两下,微信群聊多了条消息,是班群里林书发了十一放假通知。
    [林书:十一离校回家的同学需要填接龙表哈。]
    列表里迅速刷过一串李xx回家、王xx回家,苏晓穗盯着屏幕上家这个字,想起的却是出租屋墙角发霉的斑点。
    [妈...]她蜷在教室后排打下这个字,又慌忙删掉。
    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几分钟,最后只修改成:[妈,十一放假,我有点想回家。]
    发送键按下去,听到周围同学嬉笑着讨论高铁票的声音。
    苏晓穗把脸贴向冰凉的课桌,也暗暗期待着回家的事。她想的并不是家人,只是想回到代表归属感的那个家。
    ……
    已经到了打工的时间,手机还安静的像块石头,发给妈妈的消息迟迟没有回复。
    苏晓穗攥着扫码枪的手抖了抖,可能马上要放假了,客人比平常多了很多。
    她机械地重复着一共二十五块八需要塑料袋吗,眼睛却总往围裙兜里的手机瞥。
    忙过了一阵,苏晓穗盯着通讯录里妈妈的号码,指甲在掉漆的手机壳上来回刮蹭。
    便利店玻璃门映出她微缩的影子,听筒里的忙音响到第七声才被接起。
    妈,学校马上要放假了,我想回......
    回来干啥?
    苏晓穗愣了一下,支支吾吾的说:就…就是想回家…
    回来车票不要钱啊?车轱辘话要说多少遍?
    苏晓穗还想说点什么,却又不敢张嘴。
    你爱回回吧,回来了家里也没空管你。
    好像听到模模糊糊的有人喊妈妈,似乎是弟弟的声音,听筒那头哎了声就挂了电话。
    眼里很快蓄出眼泪,她死死咬住下唇。电话挂断的忙音好像把她对家最后那点期待剁得粉碎。
    ——咚!
    便利店后门传来一声巨响,是苏晓穗推着小推车理货时不小心撞到了货架。
    在此之前她还拿错放错了好几次货,老板发现提醒后苏晓穗连忙道着歉收拾回来。
    老板擦货架的手顿了顿,看见女孩后颈碎发被汗黏成缕,正随着低头拣货的动作轻轻摇晃。
    小苏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和男朋友吵架啦?
    苏晓穗猛的抬头,手里攥着印着便利店标志的围裙摇头:啊?不…不是。我没有男朋友……
    哎呀我知道,是公安局那个帅警察吧?
    苏晓穗又把头低下,没说话。
    自从你来了那警察就隔三差五来买烟,之前可是隔好一阵才来一趟。
    可…可能人家就是来买东西的吧……
    哎呀得了吧,这么几天他能抽那么多烟?不早就抽死了。
    苏晓穗被逗的也轻笑了一声,老板看着苏晓穗心情好了一些,拍了拍她的背。
    小苏啊,要不你先回吧。老板接过苏晓穗手里的包装袋,今天看你状态不对,脸白得跟纸似的。
    ……
    公交站牌后的长椅硌得尾椎生疼,苏晓穗抱着帆布包蜷缩在角落。
    便利店老板递来的矿泉水瓶外壁凝着水珠,在手里滑溜溜的,她和老板道谢后就离开了店。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她看着马路对面手挽手的情侣钻进出租车,抱着儿童书包的母亲牵着蹦蹦跳跳的小女孩。
    她想起自己高中的时候被妈妈喊去冒雨给弟弟送伞,回了家却发现自己的饭菜被爸爸下酒吃了。
    苏晓穗只是心情低落的看着手机屏幕发呆,微信里妈妈那一栏是刚刚挂断的通话,她移开视线第一眼看到的是置顶栏的沉砚铎。
    屏幕因长时间停留突然自动锁屏,黑漆漆的倒影里映出她泛红的鼻尖。
    解锁时手指抖得厉害,不知不觉点开沉砚铎的聊天框。
    [苏晓穗:沉警官,你下班了吗?]
    [沉砚铎:还没有,怎么了。]
    苏晓穗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把消息发出去,沉砚铎的回复就已经来了。
    苏晓穗的手指悬在键盘上,他的回复像根刺扎进眼里。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立场打扰对方——沉警官可能只是好心关照,自己却得寸进尺想要更多。
    手机屏幕暗下去又亮起,她盯着对话框里自己孤零零的消息,仿佛看见沉砚铎皱眉的样子。
    她正想干脆回一句没事,再灰溜溜的回到出租屋。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沉砚铎三个字在掌心发烫。
    他打来了电话。
    喂?
    苏晓穗感觉鼻腔猛地发酸。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出声,生怕漏出半点呜咽。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沉砚铎的声音混着电流声格外低沉:有事吗?
    苏晓穗张了张嘴,喉咙像塞着团浸水的棉花。
    汽车呼啸而过的车轮声里,她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我…我……
    沉砚铎的声音似乎撬开了她拼命压制的委屈,泪水大颗大颗砸在手机屏幕上。
    我...我妈妈不要我回家......她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热水器还坏了...水管每天漏水...我、我......
    广告牌的光晕在泪眼里碎成光斑,她断断续续说着漏水的热水器家里的事情和发霉的墙角。
    说到最后连自己都听不清在说什么,只反复呢喃着对不起三个字。
    苏晓穗破碎的抽泣混着沉砚铎平稳的呼吸,她慌乱地擦着鼻涕,心想沉警官肯定嫌她烦了。
    就像初中时同桌被她问了三遍数学题后摔笔走人,就像高中班长被她弄脏校服后皱眉说算了。
    她早该习惯的,这世上没人会爱这样的苏晓穗。
    你想来我家吗。
    苏晓穗的抽泣戛然而止,鼻涕泡滑稽地挂在鼻尖。
    她慌忙用袖子抹脸,手指攥紧衣角把布料拧成麻花。
    远处店面的光牌在泪眼里晕成光团,她听见自己发抖的尾音。
    ……想。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又像是流浪狗蹭着好心人的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