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回家的路上,陈疆册始终昏昏沉沉地说着胡话。
    他把一切当做酒后产生的幻觉,握着阮雾的手,指尖细腻地揉着,揉完之后又觉得不够,随即弯过身,把她抱在怀里。
    “好久没有抱你了。”他说。
    阮雾想说:胡说,三天前还抱过,不紧抱过,还亲过,摸过。
    “以前喝完酒抱你,你都不愿意,伸手推我去洗澡。”他说。
    “……”
    “喝醉了真好,你好乖啊宝宝。”他滚了滚喉结,单手搂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扣,复又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你身上好香啊,宝宝。”
    阮雾耳根发红,她脸埋在他怀里,不敢抬头,害怕看见后视镜里,康叔的表情。
    陈疆册平时就挺不要脸的,喝多了更不要脸。
    车子后座的隔板慢慢升了上来。
    阮雾更羞耻了,明摆着康叔都听到陈疆册说的话了。
    酒精发酵,阮雾好像也被酒气熏染,浑身发烫。
    她被他紧抱着,动弹不得,“你别抱那么用力。”
    “不行啊宝宝,”他沉着气息,说,“每次我不抱住你,你都会跑。”
    “我哪有。”
    “一觉醒来,就看不见你了。”他的语调沉了下来。
    阮雾挣扎的动作,荡然消失。
    他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喝醉了之后,话格外多,也变得很黏人。就连目光都带有胶质,黏糊在她身上。
    “我真的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信?”他边说边低头亲她的耳朵,温热的呼吸渡进她的耳廓里,密密麻麻的,像是有无数只蚂蚁爬过,挠的她浑身发痒。
    “为什么要去相亲?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吗?”他问。
    然后就是反反覆覆的一句:“你真的就,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阮雾好似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反应。
    问了大概有五十遍,她耳朵都起茧了,才说:“等你清醒了,我再和你说,我喜欢你。”
    “清醒了你就不见了,阮雾。”他动作缱绻地摸了摸她的脸,半阖着的眼伏动的速度渐慢,像是困了,低哑着说,“你连在梦里都不愿意说一句喜欢我。”
    车窗降落,热风撞入她的眼里,刺的她生疼。
    陈疆册半醉半醒地呢喃着,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即便处在睡梦中,他的手还是死死地与她的手十指缠绕,怎么也分不开。
    目光蔓延至二人交握的手,掌心的脉络紧贴着。
    她想起以前,她眉头紧锁地说他俩的爱情线好短,他毫无正行地将二人的手紧贴在一起。
    ——“这不就长了。”
    爱之于他们,真是难回首的往事吗?
    他们好像都成为了命运的囚徒,被困在爱情的沼泽里。
    阒寂的城市街头,连霓虹灯都归于静谧。
    望着一幕幕驶过的黯淡街景,阮雾心里陡然浮现一个想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处于不同的轨迹,但他的最终流向,是指向她。
    -
    酒精浸渍的夜,幽香暗生。
    陈疆册做了许多的梦,梦境有个共同点,便是有阮雾的出现,快要触碰到时,她如雾消散般离开。他掌心里徒留一场镜花水月的空。
    醒来后,他盯着天花板发呆。
    窗帘紧密拉着,房间暗的辨不清昼夜。
    呼吸绵长,思绪放空,回忆起昨晚的种种。有的还记着,大部分都是醉酒说的胡话,记不住了。
    未多时,他起身洗漱,镜子里,映着他的脸,左脸有着突兀的指印,过了一夜,略微红肿。
    “嘶——”
    他碰了碰,挺疼。
    全世界恐怕都找不到她这样的。
    小没良心,替她挡酒,还挨一巴掌。
    洗漱完,他随便套了件衣服下楼吃饭。
    他手里拿着手机,踩楼梯,一步步下楼。漫不经心的步调,在某个台阶时,脚步顿住。
    阳光穿过落地窗,照的一室亮堂。
    柔软的白色沙发上,坐了个熟悉至极的身影,熟悉到让他以为还身处梦境。
    “阮雾?”他很少有这般的疑惑又茫然的语气,夹杂着微末的难以置信。
    她怎么会出现在他家?
    阮雾循声望了过来,神色冷淡地,像是这是她家,而他是留宿的客人一样。
    “你醒了啊。”
    “嗯。”陈疆册下楼,宿醉后的大脑晕晕乎乎的,他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他一副失忆的模样,阮雾问他:“昨晚是谁送你回来的,还记得吗?”
    陈疆册在她边上的沙发坐下,拧眉思索半晌。
    他说:“康叔。”
    “……我也在车里。”阮雾打量了他半晌,轻哂一笑,“你都记不得了?”
    语气莫名,挺冲的。
    陈疆册立刻嗅出来了——她不高兴了。
    “昨晚我喝多了,有的东西记不太清。”
    “你昨晚耍酒疯说了很多话。”阮雾垂着眼睑看他,“要不你先吃饭?边吃饭边回忆一下昨晚的事情。”
    “我昨晚说了什么?能给个提醒吗?”陈疆册一动不动地坐着,显然想和她谈清昨晚的事。
    “你昨晚说了很多。”
    “比如?”
    “比如你说这些年,你见过很多女的,身材比我好,长得比我漂亮,穿得也比我性感暴露。”
    “……”陈疆册揉了揉太阳穴。
    阮雾面无表情:“看来你还记得这些话。”
    他上半身弓起,手肘抵在膝盖处,头往下低,埋得很深,看不见脸,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但能听见他的声音,很哑也很无奈:“……嗯,我是有说过这些话,但我的意思是,我遇见过这些女的,我没和她们有过任何的交集,我可以发誓,我连她们的手都没拉过。”
    “和我没关系。”阮雾撇嘴。
    “行,和你没关系。”
    他搓了搓脸,“我还说了什么?”
    “你说你要给我五千万。”
    “……真是喝多了,什么话都会说。”他手按着后脖颈,喝酒误事,他确实不记得了。
    “你还说你喜欢我。”
    “……”
    陈疆册弯曲的上半身,轮廓线条僵住。
    良久,他缓缓直起腰来,宿醉后的眼略肿,眼里红血丝明显,他左半张脸也有她留下的指印,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很不好,疲倦狼狈。
    他收起往日的轻浮放浪,低嗓慢速说:“那不是喝醉后说的话。”
    “那个分手理由,我不同意。”
    “如果你结婚,我希望你能把我列入结婚对像考虑。”
    “——这些。”
    他抬眸盯着她,很认真也很笃定,“都是我清醒时候说的话。”
    面前的人沉默了下来。
    陈疆册耐心地等着她,等她的回答。
    “你没说结婚对像这些话。”阮雾别过脸,小声嘟囔着,“少浑水摸鱼,你喝醉了,但我昨晚没喝酒,我记得很清楚。”
    陈疆册忽然笑了,“现在我们两个都是清醒的,我希望你能够认真思考我说的话。”
    低着头的成了阮雾,眼皮薄薄地耷拉着,剩下鸦羽似的长睫,闪烁飘荡。
    “你不需要考虑任何问题,我说过,那个分手理由,很荒唐,我不能接受。”
    陈疆册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
    她低着头,细长的眼里,满是他仰头的模样。
    他眉目隐忍又泊着温柔,还有几不可查的无奈。
    “我交过很多女朋友,有的甚至算不上是女朋友。但我一直以来,都不知道什么是爱。真的对不起啊宝宝,让你喜欢上这样的我。”他声音很轻,嘴角弯的弧度,近乎自嘲,“如果没有遇见你,如果没有分开这三年,我恐怕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爱。”
    他们必须得承认,分开的时光,让他们意识到对彼此的感情,绝不仅是一时兴起的喜欢。
    放弃尊严,放下口是心非,摆在他们面前的事实,是——爱是难逃脱的宿命。
    人来人往,繁华喧嚣。
    他们都会遇见很多人,也会遇见很好很好的人。
    但他们必须得承认,爱意冲破了宿命,他们的相遇早已注定。
    阮雾蓦然想起自己曾和周淮安说,她不想要他爱了很多人之后,再来给她的爱。
    他可以爱过很多人,但他不能爱过她之后又去爱别人,然后回头来找她,告诉她其实他最爱的是她。
    爱是不能断续的。
    她要的真的很简单,你可以爱过很多人,你爱过我之后,可以去见很多的人,但你见过他们之后发现,原来你爱的始终是我。
    “如果季司音结婚那天,我们没有遇见,你还会来找我吗?”阮雾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个问题。
    陈疆册像是被她的问题给逗笑了,“你以为,那天是偶遇吗?”
    阮雾愣住。
    “只要我想,我每天都能和你见面。”他掌心摩挲着她的侧脸,看她的眼神仿若像看天真无知的少女,“我可以制造很多种偶遇,理由正当,合理,甚至还能出席各种场合,让你叫我一声‘陈先生’。”
    但是他没有。
    三年来,他什么都没做。
    “你当初甩我的时候,你都不知道你有多残忍。”他哼笑了声,“我怕我出现在你面前,会招你烦——像周淮安一样。”
    “那为什么,那个时候又出现呢?”
    陈疆册没说话了。
    落地窗外的树影摇曳,光影婆娑。
    他仰着头,脸部神情每一分变化,阮雾都看得真切。
    她看见他泛着红血丝的眼,疲倦地阖上,又无力地睁开。有种即将溺死之人的挣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