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这个夜晚算不得多美妙。
    漆黑的雨夜,骤雨像是要吞噬万物。
    阮雾身上穿着单薄的吊带短裙,车厢内冷气簌簌,吹得她有点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什么也没说,陈疆册兀的扔来一件干燥的西装外套,落点恰好是她未被短裙遮掩住的双膝处。双膝往上,还有一大片莹白、极具肉感的大腿。
    陈疆册偶尔会想阮雾,但这份想念很纯粹,就是想她这个人。
    但在见到她的时候,他脑海里会浮现极阴暗的、恶劣的、绮糜的画面。
    他成长过程中从未对某样事物投以极高的专注度,偶尔对一样事物感兴趣,他能够清晰剖析自己的内心,告诉自己那不过是新鲜感作祟。他家世代从商,没有身居高位的收敛与低调可言,每一笔钱来路正确,又合法纳税,所以一度他挥霍无度。
    久而久之,他意识到,自己对金钱也没有了欲望。人生变得乏善可陈,索然无味。
    直到遇见阮雾,他像是寻到心爱的玩具的幼童,死死地护着这个玩具,宁愿被人剁手,也不愿意放手。
    但她和玩具终究是不一样的。
    比起玩具,他觉得,用礼物形容更合适。
    从天而降的惊喜,就是礼物。
    生意场上,尤其恶俗且常见的情节——将洗漱干净,浑身散发着诱人香味的人,送进合作伙伴的房间。推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的尤物,身姿性感,万种风情,勾人魂魄。
    与阮雾重逢后,每一次和她见面的夜晚,陈疆册脑海里都会浮现这个场景。
    欲望难以止歇,他只能不断地在浴室里冲冷水澡。
    此刻,占满他余光的,全是她那双白皙的长腿。
    陈疆册自问来找她,不是因为这种事。
    为了让自己不再遐想,安心开车,他将手边的西装外套扔了过去。
    盖住她的腿。
    “冷了?”陈疆册将空调温度调低,自圆其说,“衣服没湿,盖着吧。”
    阮雾还在为他方才的那句“礼物”而恍惚,第一时间,没有拒绝他的体贴。
    重逢以后,阮雾几乎凭藉着全部智识在和陈疆册相处。与多年前的相爱,截然相反,那时候的阮雾,待在陈疆册身边,其实没怎么动过脑子,偶尔揣测他的心意,也都是为了想让他开心一点。
    而她现在的目的,是想远离他。
    偏偏事与愿违。
    或许世间谁都没法绕过谁,她也没有办法放过她自己。
    回程路漫长,暴雨来袭,能见度低,密密麻麻的雨水遮挡住视线。
    以往两个多小时的路,开了两个小时,也只过了一半。
    阮雾听着滴答的水声,以为身处滴答的檐下,座椅柔软舒服,像是给予她温暖的床。渐渐地,睡了过去。
    下了高速,雨势渐小。
    阮雾头偏向车门,睁开眼,沉默不言。
    她身上还罩着陈疆册的西装外套,衣服很大,把她盖的严严实实的。鼻间能嗅到他身上的气息,他给人的感觉是放浪浮荡的,但身上的气息是冷的,像是寒冬天的落雪。
    可她是没怎么见过雪的南方人氏,每每见到雪,都会盯着挨冻的风险,跑进雪堆里。
    陈疆册很早就意识到阮雾醒了,但她始终保持着那个坐姿,一动不动,他也就没和她说话。
    到她家小区门外,门边停了辆双“r”车标的黑色轿车,超长的车身,使得车牌是黄色车牌。
    陈疆册将车停在路边,他终于开口,说:“到了。”
    阮雾抿了抿唇:“谢谢你。”
    他笑:“不客气。”
    阮雾问他:“你怎么回去?”
    他下颌轻抬,示意着前方停着的劳斯莱斯,说:“我车已经到了。”
    她点点头。
    “这几天我会留在这里,你要是有事找我,随时打我电话。”陈疆册神经紧绷地开了三个半小时的车,脸上却没有任何的疲倦,他双眸眯起,眸间勾着浮荡,“最好是想我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
    阮雾擅长扮演无动于衷,眼梢冷冷吊起,再一次扮演用过就扔的无情。
    “下车。”
    领略过给她洗完澡,就被她赶出房门,这一遭对比起来,居然算得上是挠痒痒的程度。
    陈疆册解开安全带,下车,他扶着车门,微弓下身,朝副驾驶的阮雾笑。
    一双桃花眼,笑得蛊惑人心,“我会想你的,绵绵。”
    下过雨的长夜,他笑得轻佻又浮浪,像是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
    隔着一扇挡风玻璃,阮雾目送着陈疆册坐进那辆黑色车里。
    事到如今,她依然想不明白,他心里的爱远没有脸上的喜欢多。
    她深谙此理,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对他心动。
    雨已经停了,夏日提萤而来。
    阮雾摇晃着走进小区里,被雨水浸渍过的夜风潮湿泛凉。
    她的眼也渐渐湿润。
    -
    阮雾其实说谎了,她并没有和父母说过,自己提前回家的事。
    但父母对她的回来,还是表现得很惊喜,很开心。
    只是不免好奇:“你一个人开车回来的吗?今晚下了那么大的雨,你怎么敢走高速的?绵绵,幸好你没出事,万一出事了,你让爸爸妈妈怎么办?”母亲是感情尤为充沛的人,说着说着,眼眶通红。
    于是阮雾又撒了个谎:“白天就回来了,只是回来之后,先去了季司音那儿。”
    母亲这才情绪缓和下来,随即问她,晚饭吃了没,饿不饿。
    阮雾是一下班,回家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和笔记本电脑,便驱车过来的。路上没有感觉,此刻这么一说,肚子配合的叫了几声。
    “……好饿,”她撒娇起来得心应手,“妈妈,我去洗个澡,你给我煮碗面好不好?”
    “妈妈给你做碗千张面,放两块卤牛肉进去。”
    “谢谢妈妈,爱你哦。”
    阮雾在家中没有半分独当一面的精明能干,离开那层社会身份,她本质上是个喜欢撒娇的小女生。事实上,在成立工作室之前,她对年龄没有清晰的概念。
    每天赶稿写稿的日子,像极了她读研时期,每日看论文、写论文的生活。
    陈泊闻调侃她像个小姑娘,可阮雾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个小姑娘。
    如果在小姑娘前面加个定语,那一定是——要强。
    -
    阮雾在家里无所事事地待了两天后,被季司音拉着回母校逛。
    明天才是端午假期,学生们按捺着躁动的心,像是坐牢般地上课。
    她们有同学是国家六大师范院校毕业的公费师范生,毕业后很巧合地,分配回母校任职。
    季司音是交际的一把好手,给同学打电话的时候,一口一个“宝宝”、“亲爱的”,叫的阮雾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阮雾其实记不起这位同学的名字了,经由季司音一说,她才有了个模糊的印象。
    是他们班里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模样普通,性格安静,在班级的职位是小组长,因为她坐在第一排。班主任把第一排的人,都选为改组的组长。
    就连她的容貌,阮雾都已经忘了。
    时间到底是残忍的,高中三年朝夕相处的同学,分开近十年,彼此的音容笑貌都已经遗忘了。
    那位同学的性格比以前开朗许多,她说:“没办法,当老师,还是班主任,每天要讲一万句废话。”
    阮雾忍俊不禁。
    季司音问她:“现在高中生有谈恋爱的吗?”
    “有呀,比我们那时候还多。”她说,“我记得我们那时候都是暗恋,等到毕业了才在一起,时代变了,现在高一的学生都谈起恋爱来了。”
    “毕业了才在一起,雾雾,说你呢。”季司音促狭起阮雾来。
    见季司音光明正大地调侃阮雾,那位同学没有任何芥蒂,说:“当时我们班好多人都看好你和周淮安,但我总觉得,你俩要分手。”
    阮雾好奇:“为什么?”
    “填报学校前,不是会回学校拿‘高考志愿填报指南’吗?我那天去的时候,正巧碰到了周淮安。他和班里其他同学在聊天,说你俩都谈恋爱了,是不是要报考一个学校?”
    “周淮安说,你没考好,打算填报省外的大学。他说了你要报考的学校名字,学校在的大学城,还有好几所知名高校,没比南大差多少。大家就起哄,让他报考那几所学校。最起码在一座城市待着嘛。他说他也是这么和你说的,但是你拒绝他了。”
    确有其事。
    阮雾不喜欢周淮安为了她做出牺牲。
    就像大学时,他拿到国外学校的offer,然后问她:“绵绵,你想我留在国内吗?我可以为了你留在国内的。”
    她讨厌死这种——为了她——的感情。
    表面看上去,是无私奉献的好男友。
    实则他心里有本账,把对她的付出,都一笔一划地记了下来。
    感情好的时候自然不计较这个,一旦发生争执,便会把那本账拎出来,他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奉献,都会由一句话开启——“要不是为了你”。
    要不是为了你,我至于远离家乡,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念大学吗?
    要不是为了你,我会选一个录取分远低于我高考分的学校吗?
    要不是为了你……
    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所以你要体谅我、包容我、理解我、更爱我。
    阮雾不要这样的爱情,看似很爱,实则沉甸甸得极具压迫感。像是块巨石,要坠不坠地挂在她头顶,迟早有一日会将她砸的体无完肤。
    阮雾轻淡地笑了声,问同学:“然后呢,你还听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