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或许吧。
    淑妃已没多少气,眼皮维持着一条缝,失了血色的苍白唇瓣翕动:锦华的人,寻到我
    回你回你一礼,往后你大可安心咳,安心做你的太后
    我累了
    好累啊。
    想回家,回到安乐坊杨柳巷的郑宅。
    若回到那一年的上巳节,她定不凑热闹,去看劳什子锦帐里的胡姬舞。
    不看那支舞,便也不会与司马瑞遇上,虚度这荒唐可笑的大半生
    拿枕头闷在昭宁帝脸上的那刹那,第一次亲手杀人的淑妃,心里竟无半分害怕,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她跨坐在他孱弱干瘦的躯体上,用尽全力摁着那枚锦枕,看到他试图伸手挣扎,听到他喉中发出困兽般低哑的嘶吼,她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很快就要结束了。
    多年前,他开启她此生的错误,而今便由她亲手结束这个错误。
    陛下,你真是个可怜虫。
    这回换她来凌辱他,她扮成房淑静的模样,美眸弯弯与他笑道:她的心里一直住着别的男人,甚至在你的眼皮底下,与那男人诞下一个孩子。
    这一回,大抵是她笑得最像房淑静的时候了。
    就连那冷漠不屑的眼神,也如出一辙。
    昭宁帝一阵恍惚,而后怒不可遏,想起身,却动弹不得,只涨红着脸,骂她:你这贱妇!
    淑妃笑得更畅快了。
    笑着笑着,她流下泪:司马瑞,像你这样的人,怎配得到真爱?
    是她瞎了眼,蒙了心,才会真情实意爱过他。
    如今想起,只觉无比恶心。
    恶心到她再也不想苟活,只想尽快结束这荒谬可笑的一生。
    郑月容,你怎的这般糊涂!
    贤妃哀戚的声音自身侧传来,淑妃想回一句,这是她此生最清醒最正确的选择,可她实在太累了。
    完全没了力气,眼皮都撑不开。
    却也无所谓了,反正这世上已再无任何叫她留恋之物。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静谧金殿里,淑妃在贤妃的怀中闭了眼。
    -
    当日夜里,贤妃紧急召来二皇子、丞相与多名重臣,商讨此事。
    皇帝被宠妃用枕头闷死,这事传扬出去,实是天大的丑闻。
    一番商讨至天明,众人决定暂瞒昭宁帝死讯。
    只对外宣称皇帝病重,又过了两日,才宣告天下,昭宁帝突发恶疾,不治而亡。
    淑妃郑氏悲恸不已,割腕殉情,追随先帝而去。
    先帝驾崩,新帝当立。
    东宫太子自请废黜,与群臣一起拥立二皇子司马缙。
    司马缙推辞再三,最后含泪接过玉玺,在群臣山呼万岁声中,登上那至高之位。
    九月底,司马缙改年号元寿为淳庆。
    淳庆元年十月,旧太子司马昱封作安王,搬出东宫,赐居永兴坊亲王府邸。
    新帝登基,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其中一道圣旨送到刑部重牢,特赦了涉及昌王谋反案的副将,谢无陵。
    宣旨之人,是新任丞相裴瑕。
    典狱长走在前头,毕恭毕敬领着这位新贵朝监舍走去:裴相公,您当心地上滑。
    谢无陵身手好,当初在太极殿被拿下时,昭宁帝特地交代,有功夫在身的叛将都关进水牢。
    秋意寒凉,水牢潮湿,日日夜夜泡在其中,手脚都溃烂生脓,便是再好的功夫也能废了。
    裴瑕在昏暗阴寒的水牢中见到谢无陵时,那人已不复从前的张狂意气。
    他整个人被吊在半空中,乌发凌乱的脑袋,半死不活地垂着,腰部以下浸没在一片浑浊污水之中。
    粗大的双腕间已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血肉模糊的,一时都分不清是麻绳里长出血肉,还是血肉里生出麻绳。
    他身上还穿着被擒之日的那件红色里袍。
    连日拷打受刑,红袍已破烂不堪,裂开的布料之t下,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新伤叠旧伤,深伤叠浅痕,浑身近乎无一块好肉,实在是狼狈至极。
    裴瑕一袭绯紫官袍,站在灯火明亮处,看着水牢中了无生气的男人,心里却无半分快意。
    他只是庆幸。
    还好没叫玉娘瞧见这人的模样,不然,她定要伤心,也更难忘记。
    想到妻子,裴瑕眸色柔缓。
    没了谢无陵的打扰,他与玉娘的日子变得平静祥和,夫妻间温情亲近,虽称不上蜜里调油,却也算得上和睦融洽。
    再加之新帝即位,擢升他为丞相,年方二十五便成了一品重臣,这份隆宠,一时叫他成为长安城里最为春风得意、风光无两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