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三桂崩

    夏国相得到行营大权后倒也不是真盼着岳父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岳父才是这个大周王朝真正的主心骨,如果岳父真的驾崩,即便他能联合党羽控制中枢,大周内部依旧会动荡不安。那些投降大周的清朝官吏也会因此而动摇,弄不好会让大周成为中国历史上的又一短命王朝。
    目前知道皇帝染病的人并不多,这得益于张长庚及时提醒来度和钱点封锁了消息,那日在江边迎驾的官员都被带到了武昌以防消息外露。
    但用不了多久,清廷那边肯定还是会收到消息,不过吴三桂生病相比吴三桂去世给各方的冲击力肯定要轻的多。
    夏国相现在必须抢在岳父驾崩前将朝堂和战局稳定住。
    为此,他让钱点以内阁名义给留守云贵的胡国柱发去一道公文,让其护送皇后一行前来武昌,云贵事务交由总管郭壮图全面负责。
    这道公文让武昌行营官员有些惊讶,他们以为夏国相不会让胡国柱前来武昌,毕竟这位皇帝二女婿和大女婿夏国相不合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让胡国柱前来武昌是兵部尚书韩大任的主意,其认为与其让胡国柱留在昆明统领留守的四万大军,甚至有可能“挟皇后以令诸侯”,不如釜底抽薪让其来武昌。
    这样一来云贵留守力量就能由郭壮图控制,不致于让胡国柱凭借留守兵马成为朝廷难以驯服的存在,甚至在云贵打着张皇后名义另立新君对抗朝廷。
    只要胡国柱来了武昌,哪怕其意见再大也不可能动摇夏国相的权力。
    毕竟,胡国柱的根本在云贵,到了武昌就跟无根浮萍般翻不了多大风浪。
    韩大任之所以建议将云贵交由郭壮图负责,是因为郭壮图胞弟郭壮勋同大将王屏藩的弟弟王屏铎是儿女亲家,而王屏铎的妻子则是韩大任的妹妹。
    有了这一层关系,郭壮图与韩大任自然亲密,关键时候肯定推郭壮图上位。
    夏国相与郭壮图之间也有利益往来。
    前番郭壮图以在泸州修建定北宫为名跟吴三桂要一百万两银子,吴三桂当时把这件事交给夏国相办理,最后一百万两银子是拨了,但有二十万两直接被郭壮图送到了夏国相在昆明的府邸。
    相比老是跟自己针锋相对的连襟胡国柱,既听话还肯送钱的郭壮图肯定是留守老家的最好人选。
    虽然郭壮图也没什么大才,但看家狗需要什么大才?
    张长庚和来度没有反对让胡国柱前来武昌,一是眼下局面确需张皇后亲至,不然礼法这一块说不过去。
    二是胡国柱的地位同夏国相比肩,且还是吴周集团强硬的反清主战派,有他过来即使不能分夏国相的权,也能确保夏国相这位事实上的“摄政王”不会轻易停止北伐。
    关于胡国柱来武昌后如何安排,夏国相同韩大任、范齐韩等亲信有过密议。
    范齐韩主张秘密处决胡国柱,防止此人勾结其他将领反对夏国相主政。
    韩大任却是不同意这么干,一是因为胡国柱没有犯什么罪,他们没有理由对其动手。
    二是真杀了胡国柱,很容易激起各方将领的义愤。
    要知道胡国柱和吴国贵、马宝等人可是“死党”,夏国相敢动胡国柱,吴国贵、马宝他们绝对不会善罢干休。
    总不能因为胡国柱让大周各方势力自个打破头吧。
    虽然眼光不佳,夏国相还是有点大局观的,知道这会他要做的不是清除异己,而是要将岳父死后的各方势力继续拢在一块,要不然就算给他当上摄政王也快活不了几天。
    况怎么说胡国柱也是他连襟,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这个大女婿怎么也不好意思弄死二女婿。
    岳父吴三桂是有名的妻管严,他这個大女婿何尝不是呢。
    他大女婿敢弄死二女婿,就不怕小女婿唇亡齿寒?
    小连襟手里也是有兵有地盘的。
    接下来几天夏国相除了每日照例探望岳父病情外,就是与内阁及六部官员商议前线战事。
    替夏国相统领大军的骁骑右将军廖进中可能担心中枢出现重大变故,因而在夏国相走后就停止了对汝宁城的攻势,消息传到武昌,定北王张长庚大为不满,要求内阁拟旨斥责廖进中,并严令大军速速攻克汝宁,快速北上接应马宝,确保郾城大捷后收复的城池不被清军重新夺回。
    廖进中是夏国相的亲信,虽然停战不是夏国相的意思,但廖进中这么做显然也是考虑到中枢夺权需要兵马支持,这才停止攻城暗中准备回师助夏国相夺权。
    是否暂停北伐,夏国相也是犹豫。
    站在他个人权位角度,他是希望撤回大军先“安内”的,因为他不确定安徽的吴国贵、两广的吴应期、江西的卫朴、王会、高启隆,四川的王屏藩、吴之茂,荆襄的王永康他们会不会承认他这个“摄政”。
    眼下岳父虽然病重毕竟未死,他这个大女婿可以借岳父之名指挥各方,但岳父万一真的驾崩,围绕新君人选各方势力很难说不会蠢蠢欲动。
    按礼法,显然大舅子吴应熊之子吴世璠才是大周新君的不二人选。
    但从现实来看,已经成年的二公子吴应麟更适合成为新君。
    领军在广东的吴应期也有问鼎的资格。
    夏国相已经决意拥立吴世璠,如此就得防止吴应麟和吴应期因为对皇位生出贪婪之心“造反”。
    吴应期还好些,虽手握几万兵马毕竟是个侄子,支持他的将领不会太多。
    吴应麟名为侄子实则儿子的事实吴周集团内部很多人都是知道的,眼下在西北于兰州空手拉起四万大军也足见吴应麟的本事,而且方光琛与其关系密切,不能不防其在西北自立为帝。
    因此夏国相通过韩大任秘密给主持西北战事的王屏藩去信,以争取王屏藩对皇太孙继位的支持。只要王屏藩站在夏国相这边,吴应麟就很难动摇侄子继位的合法性。
    除争取各方势力对自己支持之外,夏国相也需要提升个人威望。
    在岳父病重期间主持北伐并取得硕大战果无疑是提升其个人威望的最好办法。
    因此夏国相给前线的廖进中去信,要求其继续攻打汝宁,并争取早日破城。
    腊月二十五那天,平虏侯王永康派人持达素首级报捷,称已全歼达素集团并收复南阳,请求朝廷大军尽快与他在洛阳会合共同渡河北伐。
    这个捷报让因吴三桂病重人心惶惶的武昌行营顿时精神大振,定北王张长庚甚至自请到汝宁督师,以求速克此城全师北上。
    夏国相对此不置可否,众人正在商议此事时,内侍着急来报说皇帝病情突然加重昏迷过去了。
    众人大吃一惊,赶紧朝吴三桂寝室赶去,夏国相第一个冲进岳父寝室,发现妻子最小的妹妹小蛮正趴在父亲身上哭泣。
    岳父病重以来,这个才十几岁的小姨子天天伺候跟前给父亲清理身体,端屎倒尿的让夏国相这个大姐夫也甚为感动。
    不过小姨子的哭泣让夏国相以为岳父已经驾崩,刚准备跪下嚎哭,好在边上太医说陛下只是昏迷。
    “好好的陛下怎么昏迷了?”
    张长庚疑惑询问伺候吴三桂的内侍。
    “陛下先前神智还很清醒,公主殿下还给陛下喂了一小碗莲子粥,可不知哪来的一条野狗突然跑进屋来一下跳上了陛下的案几上,陛下见了当时就浑身哆嗦,之后便昏了过去”
    一个小内侍颤颤悠悠的说道。
    他没说谎,刚才那条狗进来好几人都看到的。
    “野狗?”
    张长庚朝案几看去,椅子上确有狗爪印,不由怒道:“侍卫们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野狗冲撞了圣驾!”
    门外一众侍卫闻言均是惭愧低头,也是委屈,真不知道哪来野狗突然跑来的,撵都撵不走。
    夏国相微哼一声,若不是现在要争取人心,定将这帮侍卫拿下每人抽上几十鞭子才好。
    经此一事,吴三桂病情急速恶化,一日之中能昏迷数次,连流食也无法下咽。
    原本应该大为庆祝的昭武元年正旦也因此变得愁云惨淡,夏国相以防奸为由下令武昌城中百姓新年不得放鞭放炮,以免病危的岳父再被惊着。
    等到正月初三,吴三桂气息已经极其微弱,纵是百官有了心理准备,当这一刻真正到来之时还是慌作一团。
    户部尚书来度知道皇帝肯定不行了,恐怕都熬不过这两天,便与众人商议皇帝后事。
    言语间很自然说到新君人选。
    夏国相当即起身道:“自古嫡庶有别,长幼有序,若陛下真的不幸,当立庶孙为帝!”
    韩大任、范齐韩、冯苏等人忙出言附和,均认为当立皇太孙。
    “立何人为帝当由陛下自己钦定,我等为臣子者怎能擅立。”
    来度虽知皇帝生前有意立太孙为帝,但眼下大周需要的是一个年富力强的新君,而不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因此,来度倾向于拥立二公子吴应麟。
    只是不便说出。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给夏国相添堵,前几天刚到武昌的湖北巡抚汪士荣说皇帝不是只有个庶孙,燕京还有一个嫡孙。
    真要皇太孙继位,似乎燕京的嫡孙才更有资格继承皇位。
    “那你让鳌拜把嫡孙放回来!”
    夏国相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眼汪士荣。
    张长庚没吭声,对他来说立谁当皇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北伐不能停,因为他全族性命都系在这件事上了。
    当天并没议出什么来,仅仅是众人就新君人选的一次初步试探。
    未想次日黎明时分,吴三桂竟是醒了。
    当一众守夜未回家的官员再次赶到吴三桂寝室时,竟见皇帝陛下容光焕发,虽然仍是口齿不能语也无法动弹,但看着却精神很多。
    旋即众人都是心往下一沉,知道皇帝这是回光返照。
    就在众人各怀鬼胎时,来度抢先一步冲到吴三桂床边跪下道:“陛下若大行,何人可为新君!”
    怕吴三桂听不清楚,来度又大声重复了一下。
    床上的吴三桂有了反应,张嘴想说话,但抽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来度见状也不知哪来勇气当着夏国相面大声道:“可是由二公子继位!”
    闻言,夏国相目中顿时凶光一闪,若老岳父稀里糊涂的点头,那就大事不妙了。
    好在,老岳父并没有反应,已经浑浊的目光来回移动,似在寻找什么。
    “殿下,”
    汪士荣轻轻捅了下泪流满面的公主,提醒对方赶紧照他说的做。
    吴小蛮有些错愕,旋即反应过来,赶紧冲到隔壁将自己抚育的侄儿世璠抱到父亲身边,低声道:“父皇可是要将大位留给世璠?”
    一众官员的心都如提到嗓子眼,个个目不转睛盯着病床上的吴三桂。
    女儿的话明显让吴三桂有了反应,他艰难的扭过头来死死盯着女儿小蛮手中抱着的幼孙,虽然孙儿仍在熟睡中,但那可爱模样叫已知自己撑不住的吴三桂目光变得极是柔和,许久之后点了点头,继而微微抬起的右手如同解脱般垂在了床边。
    “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
    刑部尚书冯苏意识到什么,跪地嚎哭起来。
    “陛下!”
    众人见状忙都跪下嗑头,室内一片哭声。
    张长庚也在哭,却是光嚎不落泪,时不时的拿眼偷瞄哭的最大声的夏国相。
    来度是真的在哭,也许是哭自己与吴三桂相识一场,也许是在哭大周的基业由一小孩子继承,不知道将来如何下场。
    汪士荣默默流泪,天下人都可以骂吴三桂,独他不能。
    想到过往吴三桂对自己的恩遇之情,那泪水真就半点也止不住。
    夏国相完全沉浸在悲伤之中,其哭的声嘶力竭时,边上的韩大任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这让夏国相醒悟过来,忙止住哭声对同样泪流满面的大学士钱点哽咽道:“内阁马上拟旨,陛下遗诏,着皇孙世璠继承宗庙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