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除贱为良运动的漏网之鱼

    “回至尊,临淮虽与淮阴一衣带水,但按照制度,非郡之官吏,不能私下交往,臣不敢妄断淮阴郡的是非。”
    常铉向李瑄回答道。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万不能因道听途说,去对其他郡说三道四。特别是同为一行省,这是官场大忌。
    哪怕他对临淮有许多怀疑!
    “这两年,淮阴有百姓逃难而来,是什么原因?”
    李瑄能看出常铉对此不太知情。这种情况下不能乱说。
    “禀至尊,难民们说因淮阴无地可均,又有水灾、火灾,难以果腹,不得已逃难而来。”
    常铉将打听到的消息如实禀告。
    对临淮郡来说,除贱为良后,官府还控制大量土地,百姓耕种不过来。
    而流民入境,常铉画地安顿,分出公田,既可以增加人口,促进繁荣。又可以增加赋税。
    “淮阴境内不仅有淮水穿过,又紧邻洪泽湖,其地内沃野千里,少山多平原。沼泽地带现已逐渐缩减,就不能开垦荒地吗?”
    这里面充斥着许多令人疑惑的事件。
    根本经不起推敲。
    在这个时代,以当前的人口,大唐绝对不可能因为土地,而使百姓流离失所。
    除非分配出现问题,极度不公平。
    “是有蹊跷,那些难民似有难言之隐,又不肯多说。”
    常铉只能将这些告诉李瑄。
    “淮南巡抚,可对地方政务进行核实?”
    李瑄又问常铉。
    现在的淮南巡抚,是上一任广陵太守萧昕。
    是李瑄在天宝年间,变法时就跟随的亲信。
    萧昕精通史典,为人清直,为李瑄所器重。
    并且推举贤良,一直兢兢业业,除贱为良的时候,也全力配合。
    所以,去年评定巡抚的时候,萧昕无可争议地被任命为淮南省第一任巡抚。
    只是淮南省的省会在徐州城,在临淮东北地区。
    萧昕深知李瑄的性格,没有因为李瑄驾临临淮,就跨越数百里来拜见。
    “巡抚派属吏在临淮核查过,臣也前往徐州,向巡抚汇报郡事。”
    常铉回答道。
    去年元月开始建立行省。
    从选拔到任用,最后到回京汇报,上任,费不少时间。
    而且合郡为省,是复杂的工程,需要一定过程。
    萧昕去年九月才到徐州上任。
    各方各面都需要核查,一个行省不比一郡。
    “那就是淮阴也有验查过?”
    李瑄眉头紧皱。
    “这个臣不确定。”
    常铉如实道。
    “朕巡视地方,可不是为了享福享乐,而是看到百姓真实的一面。希望地方官吏有可持续性的政策,使百姓的生活品质越来越好。朕在临淮的这段时间,临淮城中,干净整洁;市场之内,井然有序;捕快夜间巡视,县令县尉整日在外。如果朕离开临淮,是不是也会如此呢?”
    李瑄心中已有一个决定。
    许多事情,他心知肚明。
    “即便至尊离开,临淮风貌,也去如今日。”
    常铉赶紧向李瑄保证道。
    “如此便好。”
    多的他也不想说。不能强求每个官吏都如圣人一般。
    尊奉朝廷策令,完成农业革命,才是当前的重中之重。
    “朕转变主意,今日不想经淮水,前往淮阴。常太守安抚百姓,劝送行的百姓归家,朕的队伍暂且在通济渠畔驻扎。”
    李瑄向常铉吩咐道:“你去用马车,将从淮阴逃难过来的百姓,秘密接到这里,朕有话向他们询问。”
    自李瑄来到这个世界,就有一种“不肯罢休”的精神。
    世人皆知,至尊眼中不揉沙,对待贪官污吏,一向重拳出击,毫不留情。
    在《大唐月报》上,不断出现李瑄抨击贪官污吏的文章。
    贪污的人实际上是最愚蠢的人。
    不论是军队,还是文官。
    见百金而色变者,不可以统三军。
    他们极度短视,根本不可能治理好地方。
    李瑄多次抨击一种谬论,即“要能吏不要清官”。
    有贪官,表面上治理地方出色,实际上遗祸无穷。
    一人贪,代表身后一批利益集团在吸食民脂民膏。
    祥和只是表象,迟早会出事。
    贪官不懂得什么叫爱惜财物。
    就比如现在的太守,一年的俸禄已经不少了,再受贿也不过几万,一旦暴露,撤职查办,俸禄也就没有了,这样“小得而大失也”,难道是爱惜财物吗?
    昔公仪休性嗜鱼,而不受人鱼,其鱼长存。且为主贪,必丧其国,为臣贪,必亡其身。
    李瑄经常这样举例,而告戒群臣。
    大唐现在毫无疑问是“堡垒”,无有国家能将大唐从外部攻破。
    所以李瑄更重视内部的斗争。
    从只言片语,敏锐的李瑄察觉到淮阴可能有问题。
    “臣遵旨……”
    常铉不敢有疑问。
    他一边派人去将逃难至临淮的淮阴人接至通济渠旁。
    一边亲自劝说,使百姓各回各家。
    李瑄向廖峥嵘吩咐几句后,廖峥嵘点头离去,先使船只暂停驶航。
    另外挑选二百名内卫,以商人的身份,先一步前往淮阴。
    并派遣一批经验丰富的锦衣卫,在淮阴打探。
    下午时分,几十名逃难到临淮的淮阴人被车子拉到此地。
    李瑄从营帐内出来,来见这些淮阴人。
    他们有老有少,从衣着上看,他们穿得并不是很差。
    只是缺乏和临淮人一样的自信,有些拘谨和茫然。
    “快,拜见至尊……”
    常铉吩咐这些百姓,赶紧拜见至尊。
    “见过至尊……”
    见李瑄的英明神武,他们没有反应过来。当常铉提醒后,忙不迭跪拜道。
    “诸位乡亲免礼,就当在家中,不必拘束。”
    李瑄一一将这些跪拜的老百姓扶起来。
    在大唐,平民百姓的跪礼并不多见。
    而且李瑄已经明令禁止见到皇帝纳头就拜的现象。
    在政事堂、各个衙门,都开始以椅子取代跪席。
    这些百姓见至尊如此平易近人,更受宠若惊。
    一直以来,他们觉得皇帝离他们如天涯一样遥不可及。
    “朕听说乡亲们是淮阴人,那可是好地方。大名鼎鼎的淮阴侯韩信,就出自淮阴。乡亲们是什么时候从淮阴到临淮的?”
    李瑄令人看坐,他坐在中央,如拉家常一样,向他们询问。
    刑部尚书张巡和临淮太守分别站在李瑄左右。
    这样能缓解百姓们心中的压力。
    “草民们是两年前到达淮阴的。”
    在一众百姓不敢开口的时候,一名阅历丰富的老人向李瑄回答道。“为什么离开淮阴,乡亲们有什么难处吗?”
    李瑄又向老人问道。
    “没……没什么难处。临淮这里更好……”
    老人支支吾吾地说道,不敢说出实情。
    “朕自登基以来,以安民为己任。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朕虽在长安,无时无刻不在操心百姓是否吃饱穿暖。我们华夏儿女,对故乡有难以割舍的亲情,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如果没有难处,又怎么能背井离乡呢?”
    李瑄一眼就看出老人不说实话,但他没有责怪,只是娓娓地向他们表达自己的善意。
    自古能让百姓甘愿离开家乡,就得像李瑄的移民政策一样,许以重利。
    以牛羊等牲畜,给予百姓。使百姓对未来更有憧憬。
    如果家乡有地耕种,哪有逃难出家乡的道理?
    “阿翁,您不该欺君呐……”
    就在这时,一名青年看不下去,开口说道。
    并跪在地上,请李瑄饶恕老人的失言。
    哪怕是草民,也明白欺君乃是大罪。
    眼前的皇帝,和料想中的不一样,一口一个“乡亲”,令人亲近。
    他们这才想起来,至尊是天下最大的。
    遇到不公的时候,百姓见不到至尊,只能祈求上苍。
    或许至尊能为他们申冤做主。
    “草民该死……”
    老人意识到事情都严重性,想跪拜认罪的时候,因太着急,从胡凳上摔倒,直接爬在地上。
    “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李瑄连忙将老人搀扶起,并安抚道:“在朕这里,没有欺君之罪。若百姓都在骂皇帝,说明是皇帝的失德。”
    听到李瑄的话,一众百姓潸然泪下。
    他们如梦方醒一般,才察觉眼前和蔼的男子,是九五至尊,是天一样的人物。
    “现在你们可以如实相告。如果有人迫使你们背井离乡,朕决不轻饶。”
    李瑄向一众百姓说道,委婉又严厉。
    “回至尊,我们来自淮阴县宣泽乡,因豪强霸占土地,日夜耕种,不能饱食,更有兄弟饿死于田丘,不得已连夜逃离。”
    “由于豪强拦道,不准我们离乡,在逃离过程中,还有人惨遭毒手。”
    最先跪地的青年自曝身份,向李瑄哭诉道。
    一直以来,他们认为官官相护,即便到达临淮,安定下来,也不敢吐露自己的来历。只道自己是从淮阴郡来的。
    生怕被重新抓回淮阴县,宣泽乡。
    “受此屈辱,为什么不报官呢?”
    李瑄心中已有答案,却依旧向青年询问。
    淮阴县虽叫“淮阴”,但不是淮阴郡的郡治,山阳才是淮阴郡的郡治。
    现在就看淮阴太守府的官吏,知不知道此事。
    “我等也想申冤,但申冤的乡民入淮阴县衙后,就再也未出来。”
    青年含泪说道。
    “淮阴太守呢?”
    类似的故事,他遇见过。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草命对抗白刃,才是最绝望的事情。
    “草民不知道有太守……”
    青年无奈地说道。
    这句话让李瑄悲愤。
    那更不知道有皇帝了!
    或许青年的话,有两层意思。一是淮阴太守毫不知情,只是淮阴令与地方豪强勾结。
    二是淮阴太守视而不见,最起码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里面还涉及到一个问题,锦衣卫!
    锦衣卫制度明确以后,金龙司管理边疆郡县。
    鸾凤司管理内地。
    几乎每个县,都有一个锦衣卫百户,负责监察地方。
    锦衣卫虽不具备执法权,但是有举报权。
    没有锦衣卫向上级检举,说明锦衣卫也有可能出问题。
    李瑄又问一些情况,但多是一问三不知。
    平民百姓接受讯息的能力太差,只是知道自己的家乡被恶霸欺凌,不得已逃离。
    当李瑄问到乾元初年开始的除贱为良运动时,百姓说刚开始确实每家每户分了不少田地。
    但还没高兴几天,田地就又被没收了,说是田地吃紧,要给皇帝上供,跟他们没关系。
    打着李瑄的名声干这种事情,把李瑄气得牙痒痒。
    若他弄清楚事实,必把罪魁祸首宰了。
    “心安之处,便是家乡。朕会为乡亲们做主的。乡亲们将来可以定居在临淮,毕竟同饮淮水。也可以再回到家乡,回到淮阴宣泽乡。”
    最后,李瑄向百姓们承诺道。
    他说一不二,一旦说出的事情,会全力去做。
    皇帝眼中,没有小事。
    更何况李瑄认为这已经威胁到国家的根基。
    他南巡,并不只是看看江南,是抱着处置一批玩忽职守的官吏来的,让江南的官吏、士绅明白,这里不是山高皇帝远的地区,这里一直在朝廷和皇帝的目光下。
    只是没想到刚到淮水,就遇到这么严重的事情。
    “草民等感激至尊恩典……”
    一众百姓再拜,痛哭流涕。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不敢相信这是真正的皇帝。
    那些当官的高高在上,皇帝却非常令人亲切。
    李瑄的话如沐春风,给他们一种信服的感觉。
    现在他们在临淮很好,即便不想再迁徙回去,也希望家乡的父老乡亲能够解脱。
    善恶到头终有报,他们期盼那些豪强最终能被绳之以法。
    将近黄昏的时候,李瑄令侍卫从船上带一些牛肉干、果、坚果、果脯,并给他们一些钱财,让他们带回去。
    百姓们心中温暖,再无怨言。
    太阳一直明亮,只是有照不到的地方。
    他们不幸,但又十分幸运。
    能在临淮安稳立足,这也是天子圣明啊!
    这些逃出来的淮阴人在临淮县西北建立一个村子。
    或许今后,就在那里安心。
    “臣失职,向至尊请罪。”
    常铉全程看李瑄处理这件事情,感到羞愧。
    他若和至尊一样放下身段,拥有耐心,就能得探一些蛛丝马迹,去弹劾淮阴县令。
    他一直表现的非常亲民,但和李瑄相比,还远远不够。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临郡失德,不是你的责任,不必介怀。”
    李瑄没有怪罪常铉。
    不去插手临郡事务,这很正常。
    “禀至尊,天下安定多年,第一个五年计划已完成,竟还有除贱为良的漏网之鱼。臣当去淮阴,问罪地方官吏。”
    张巡在一旁,向李瑄请奏道。
    “豪强”二字,在除贱为良后,已成为陌生的词汇,少有人提起。
    因为铲除的豪强太多,世人以为豪强灭绝。
    执法不避亲,是张巡的特点。他不能忍受这样无法无天的豪强。
    要彻查出到底是谁给了豪强这么大的胆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