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落种已谋千古

    “受教了,真的是受教了!”
    陈氏庄园中,众士人一个个神采奕奕,满面红光,宛如得了莫大宝藏。
    事实也是如此,只是方才听陈错的一番言语,令他们有大开眼界之感,尤其是言语朴实、平凡,没有什么故作高深的话语,可谓是深入浅出,只要听了,那就懂了。再梳理前后,连里面的脉络缘由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便是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彻底成了自己的东西。
    如此一来,日后就是出入高门,参加盛宴,与人交谈、交流,都能拿出来彰显自身的学识,便是回到家中,告知长辈,亦算是很大收获,他们如何能不满足?
    这样的待遇,可是只有那些圣人、贤者的门徒才有的!
    更让他们心动的,却是陈错还打算继续讲下去!
    “这第一种传播和扩散,吾等已然明了,也知道了前因后果,那敢问先生……”主动提问的,依旧还是夏菁,他因为兴奋与患得患失,声音竟有几分颤抖,“那第二种扩散与传播,又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推动了如今诸家并立的兴盛局面?”
    “第二种?”
    陈错抬眼看了眼前众人,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沉默,让众人心中忐忑焦急,想着该不会这位就说到这里,后面便不涉及了吧?就连原本心存成见的李斯,这会也有几分迫切想要知道的念头。
    不过,陈错本意就是要将眼前这些人当做种子,传播兴衰学说,又怎么会敝帚自珍?他的这套说辞,只有流传出去,流传的足够广,才能有助于自己真正踏足那个境界!
    所以,他没有让众人等太久,就笑道:“第二种的根源,其实在诸君身上。”
    “在我等身上?”
    夏菁等人面面相觑。
    “不错,这学问与知识再是如何精妙,那王庭的典籍再怎么扩散,终究还是要有人传承、有人承载才能真个存世,流传于世间。”陈错正色道:“孔子曾言,天子失官,学在四夷,犹信。墨子曾经南游,使卫,关中载书甚多。惠施多方,其书五车。”
    “这……”
    众人还是面面相觑。
    孔子、墨子、惠施,分属于儒家、墨家、名家,而且都是各家学派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对天下、对当世,乃至对未来,都有着莫大影响。
    但众人请教学术扩散,面前这位先生,又为何要提起这些人?
    不过如李斯、夏菁等人,却从那三句话中,听出了端倪。
    沉思片刻,李斯出言道:“这几位皆为贵胃之后,先生方才说,周乱而王官入诸侯,其实也是让那些贵族后裔,有了学习更多知识的机会!”
    “不错!学问散入诸侯、士大夫的家中,也要有人传承,再散播于天下才行。不过,如这三位的关键,还不是什么血脉源流,而是他们所代表的群体。”陈错说到这里,看着面前众人,“大夫臣士,士臣皂。诸位皆为士,当知天下纷争,打破了旧有秩序。孔子是贵族之后,但幼贫,多能鄙事,其实是没落的贵族子弟;墨翟出于木匠,游说于楚、齐、卫国,仕于宋,实乃庶民升而为士;老子奔于王庭,曾守藏室之史,为王庭官吏流落民间,他们皆学有所成,又接民间,才能为诸侯与庶民之间的阶梯,将这学问知识,传于人间!这世间,终究是黔首多过贵胃!”
    待得这最后一句话落下,众人心神一震,终于明白过来。
    第一次扩散,是随着掌管文史书籍的官员奔走,学问从周王室扩散到天下诸侯,是从一点扩散到面的过程;而第二次扩散,则是通过士人的起落,让学问从诸侯庭院传播到了黔首庶民之中,是从高向下的传播!
    顿时,一股明悟的种子,在众人的心底升起。
    与之相应的,便是在陈错的心中,一种奇异感触随之升起,他的灵识在瞬息间,摆脱了那股伟力的压制,冲着四周扩散过去!
    顿时,许多先前不曾注意到的细节反馈于心,让陈错在有所发现的同时,更是进一步增强了他借着这次踏足战国机会,稳固兴衰位格的决心。
    于是,在稍稍收拢灵识之后,他就继续道:“当然,单纯的士人传播,并不会迅速催生出百家声势,这也只是打了个底子,建立了趋势,真正要孕育出来,怕是还要经历些许波折,不过因着天下大乱、周王室内讧,令原本的官学衰落。学问由点及面、自上而下的传播,伴随着国学公学的衰减,与之相对应的,就是私学的兴盛,这才是各家学派真正崛起的土壤!当然,有关国学、乡学、泮宫、私学的兴衰消长,这又是另外一番脉络了,不在今日所言之列。”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看了一眼天色,笑道:“诸位,天色已晚,家中简陋,着实无物招待,诸位还请归家修养。过个几日,待我这里安置理顺,再将这官学、私学的兴衰脉络,与诸位说个清楚。”
    众人听得此言,个个都露出依依不舍之态,哪里愿意离开?不仅不愿,还想陈错现在就开讲后面的部分。但学问重逾千金、法不轻传的道理,他们还是懂得,何况对方已经明确下达逐客令了,众人纵然不舍,却也只能准备告辞。
    不过,在这群人里面,却已经有人动起了其他心思。
    “是这个道理,吾等总不好一直在这里叨扰。”夏菁拱手一说,顺着陈错的话说下来,随即就领着众人离去,整个过程中,还主动维持秩序,很快便带着众人离开。
    “你的这位好友,怕是动了拜师的念头。”
    李斯与定武也没有留下来,不过在回去的马车上,李斯突然的一句话,却让定武一愣。
    但很快,定武就回过神来,旋即笑道:“这不奇怪,那位陈先生固然年岁不大,但学问高深,虽然只说了那百家兴盛的缘故,但细微之处见真章,若能在他门下为学,或许有不小的成就。”
    李斯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定武见状,问道:“你有何见解?我看你对他,似有成见。”
    李斯就道:“开始自是不忿,但听完一番讲学,心里也是佩服。”
    定武不解道:“那你何故这般作态?”
    李斯反问:“有这等学问的人,在此时出山,还挑在这成皋之地,你觉得是一时偶然吗?”
    定武沉默片刻,才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打算留下来几日。”李斯显然已经有了决定,“今日人多嘴杂,算不得拜访,改日,我还要登门请教。”
    随着他这话一说,身在庄园的陈错灵识微微震颤,朝着东方延伸了过去,隐约间窥见了一道伟岸身影,模模湖湖间,他更见得一条玉带,朝着遥远的过去蔓延。
    “果然如此,兴衰之说若能普及,尤其是为那些影响力重大、气运深厚、历史留名的人物所知晓、参悟,于我而言,于兴衰之道而言,皆有大用!还需再点一把火才是。”
    这般想着,他忽的将目光投向门外。
    庄园外面,一名中年文士与一名少年已立在门前。
    “在下公孙龙,特来拜会陈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