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二十七章 军令如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西周幽王为犬戎所杀,秦襄公护周平王东迁,并受王命攻打犬戎。“西戎杀幽王,于是周室诸侯以为不共戴天之仇,秦民敌王所忾,故曰同仇也。”
    《秦风·无衣》是《诗经》中最为著名的爱国主义诗篇,传唱百世,万载流芳。
    这边是老秦人抗击西戎入侵者的军中战歌,在这种反侵略的战争中,老秦人表现出英勇无畏的尚武精神,也创造了这首充满爱国主义激情的慷慨战歌。
    时至今日,老秦人的子孙犹记得当年那震撼天地荡气回肠的誓言——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三百载春秋,三百载战国,泱泱崤函,汤汤河渭,独处西陲的老秦一脉,没有礼乐奢靡的浸染,没有桑植农耕的钝落,没有人尽浮华的矫饰,一步步在那莽山谷壑中屹立而起,春秋争霸、战国称雄,横扫八荒,天下一统!
    大秦二世而亡,然则老秦之魂魄,却永不湮灭!
    铮铮傲骨,巍巍霸气,那是镌刻与血肉深处的图腾,血脉相传,永不断绝!
    房俊一句厚重低沉的“不抛弃,不放弃”,就像是一声黄钟大吕,震荡在当场秦地子孙的耳鼓,沸腾那尚未沉睡的血性!
    老秦人凭什么横扫天下,冠绝千古?
    不是雄壮的身躯,不是沸腾的鲜血,而是坚韧的意志,共赴国难的慷慨悲壮!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
    阵前被房俊驱逐开革的兵卒一个个目瞪口呆,浑然忘记了狡辩争论,呆愣半晌,猛地一个个“噗通”跪地,涕泗横流,悔恨交加!
    “大帅,给吾等一个机会吧?”
    “求求你了大帅,小的知道错了!”
    “大帅饶了吾等吧,若是被家人知道小的乃是抛弃亲朋至交才被开革返乡,祖父回打断我的腿……”
    岂止是打断腿?
    老秦人慷慨豪迈重情重义,若是因为抛弃亲朋至交而被右屯卫开革的消息传扬出去,将会遭受唾弃厌恶,在关中八百里秦川再无立锥之地……
    老秦人有败家子,有纨绔,有莽夫,但独独没有自私自利的奸猾之辈!
    二十几个青壮汉子痛哭流涕,磕头作揖,苦苦哀求。
    高侃心生恻隐,可他也不过是大头兵,就因为受到房俊的看重便可以腆着脸给这些人求情?
    他不认为自己有那样的分量……
    薛仁贵站如轻松,俊朗的面容古井不波,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仿佛眼前的一幕根本不存在。
    自被房俊录用而后擢升,薛仁贵便知道房俊此人别看平时嘻嘻哈哈恣意妄为,但是极有原则,无论是之前统领“神机营”的风评,亦或是之后创建水师的严谨,处处皆将“军纪”放在首要之位,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事可以撼动军纪。
    在房俊的军中,“军令如山”绝非一句空话,胆敢违逆者,定斩不饶!
    现在将尔等逐出右屯卫已然是法外开恩了,还敢求情?
    没用……
    高侃没资格求情,薛仁贵不愿求情,可现场却有一个既有资格又愿意求情的……
    程务挺凑到房俊耳边,低声道:“二郎,都是铁铮铮的汉子,若是因为舍弃亲朋至交而被逐出军营,怕是关中再无立身之地,尚有何颜面立足这八百里秦川?网开一面吧……”
    他自认为在房俊面前劳苦功高,房俊这厮一向重义气,怎么也得给自己一个面子吧?
    结果……
    “放肆!军令如山,哪怕是山崩石裂亦不可撼动!本帅令出法随,如山似岳!三军之内,尔竟敢质疑本帅之军令?程务挺动摇军心,目无军令,来人,杖责二十!”
    房俊黑脸如铁,厉声训斥,丝毫不讲情面。
    程务挺臊得面红耳赤,闭嘴一言不发,往前猛地扑倒在地,就这么将赤着的后背露出来,心底极度憋屈!
    他虽然出身军旅世家,却真正入过军营,顶多便是在潼关镇守,手底下皆是一群见了钱财便红眼珠子的乌合之众,焉知军纪之森严?
    他以为自己算是为房俊赴汤蹈火之心腹肱骨,眼下不过是替这些人求个情而已,就算不给面子,也犯不着再揍咱一顿军棍吧?
    自己一腔热血算是喂了狗……
    房俊理都不理他,盯着兵卒行刑完毕,又道:“程务挺心存埋怨,对军纪处罚不满,关十天紧闭!”
    薛仁贵愣了愣,紧闭是个啥玩意?
    不仅他不知道,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可这个当口眼瞅着房俊脸黑如铁隐隐处在爆发的边缘,谁敢张嘴问?
    程务挺依旧一言不发,被行刑的兵卒带走。
    那二十几个被开革的兵卒尚在哀求,房俊看都不看一眼,冷冷道:“军纪便是军纪,尔等以为是玩笑么?来人,给本帅统统轰走,若是执意不从者,军法从事!”
    渭河岸边水流湍湍,数千人站立于此,却再无半点声息。
    所有的兵卒皆被房俊的威严所摄,即便是那些被开革的兵卒,也不敢再大呼小叫的喊冤求情……
    将被开革的兵卒撵走,房俊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大声道:“不是本帅忍心如此,军纪便是军纪,是铜浇铁铸,不容更改!在吾之军中,不管你是世家纨绔,还是寒门子弟,本帅一视同仁,绝无偏袒!都给本帅将军纪一条一条的记好了,谁若敢犯,绝不容情!”
    “喏!”
    稀稀拉拉一片回应。
    房俊喊道道:“大点声,本帅听不见!”
    兵卒们愣了一愣,赶紧大声喊:“喏!”
    房俊横眉立目,大吼道:“娘们儿叽叽的,都特娘的割了卵么?咱大唐男儿马踏万邦血荐轩辕,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给老子大点声!”
    谁特娘的愿意被说成娘们儿?
    谁特娘的割了卵?
    咱老秦血脉,何时不是顶天立地壮志凌云?
    数千兵卒齐齐吸了一口气,一个个挺胸突肚,脖颈筋都绷起来,使出吃奶的劲儿撕声狂吼:“喏!”
    “喏!”
    “喏!”
    数千人凝神聚气吐气开声,狂暴的声浪在河滩上轰然炸裂,有若实质一般向着四面八方汹涌迸射,激荡得河面水波粼粼水鸟惊飞,在空旷的四野远远传播出去……
    声震寰宇,气冲斗牛!
    房俊满意的点点头:“不错,这才有点关中男儿的气概。现在,所有人,向后转!跑步前进,后营进食!”
    “喏!”
    数千人齐齐回应,轰然转身,小跑着训着原路返回军营。
    房俊并未跟上,而是命人将最后搀扶着到达的那两个兵卒喊了过来,对薛仁贵道:“你回去开导开导程务挺,那混账一根筋,这会儿指不定心里怎么骂老子呢。”
    薛仁贵不苟言笑,肃然领命之后,大步离去。
    “兵卒云弘业……兵卒杜仲明……参见大帅!”
    两个青年行至房俊面前单膝跪地施行军礼,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大帅将他二人招来,是不是要宣布淘汰……
    房俊微微颔首,道:“免礼吧,今日非是正是操练,无需这般严谨……”说到此处,他浓眉一挑,盯着云弘业道:“你叫云弘业?”
    云弘业道:“是。”
    房俊问道:“这名字听着耳熟……云师德云将军与你是何关系?”
    云师德,左武卫将军,左武卫大将军丘行恭帐下之猛将,智勇双全,战功赫赫……然则因其出身之缘故,却始终不得擢升,郁郁而不得志。
    云弘业恭谨道:“正是家父。”
    房俊恍然:“果然是武川云氏之子弟……”
    听到这话,云弘业心中便是一突。
    不怪他这般敏感,“武川云氏”这四个字,几乎已经成为云氏子弟心头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