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间, 他们已经抵达了魏城花童庙附近。
    依照舒凫的意思,原本是想直接往姚城一趟,看看凌凤卿在搞什么名堂。但凌凤卿不比齐家那一票酒囊饭袋,耳目众多, 手眼通天, 若是贸然行动让他发觉, 那就得不偿失了。
    四人一合计(严格来说, 只有舒凫一人和江雪声一蛇参与讨论), 便决定先去看看魏城的花童庙, 再作打算。
    邬尧被司非拽着尾巴大力旋转了好几十圈, 这会儿身心俱疲, 再无还手或还口之力, 整条蛇都成了一坨软趴趴的青葱水草,有气无力地耷拉在少年手臂上。
    “江昙,还有小丫头……你们给我记着……”
    “是是是, 记住了记住了。‘某年某月,我请三师兄把巫妖王甩着玩’, 这样行吗?”
    “……你给我记着!”
    正如魏天娇所说的一般,花童庙香火鼎盛, 信徒众多, 人气远非寻常庙宇可比。
    此时天色已晚, 暮霭沉沉,前来庙中祈福的香客却依旧络绎不绝, 而且个个情绪高涨, 不时兴奋地小声议论:
    “妹妹, 你来花童庙求些什么呀?”
    “我家养的猫儿近来吃不下饭,我心疼得紧, 生怕他饿瘦了,只好过来拜拜花童。姐姐呢?”
    “我啊,要请花童保佑,让我家郎君……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哎唷!姐姐可真是的,这种事也拿来求花童!花童大人还是个孩子呢!”
    “那他也是个男孩儿,我看他一定懂……”
    舒凫:“……”
    邬尧:“……”
    邬尧原本恢复了一点精神,听见身边女子们开怀大胆的谈笑,不禁老脸一红,又把脑袋缩进司非衣袖里,自闭了。
    “这位花童大人,业务范围还挺广啊。”
    作为一名身心健康的新时代成年人,舒凫倒是泰然自若,一耳朵进一耳朵出,集中精神观察周围环境。
    庙外有几名魏家修士驻守,舒凫和司非出示九华宗信物之后,便顺利地随着人潮一同进了院内。
    作为魏城一带最大的庙宇,无数百姓顶礼膜拜、祈求赐福的圣地,这座花童庙建造得气势恢宏,丹楹刻桷,画栋飞甍,墙面上还绘有一系列技艺精湛的壁画,无一处不富丽精美,凡间帝王的宫殿也不外如是。
    魏城素来尚简,唯独在建造花童庙以及举办花朝节之际,才会如此一反常态地铺张奢靡,仿佛这便是他们一生一度的大事。
    而究其缘由,却只是一个“土地用了金坷垃,小麦亩产一万八”的荒诞传说。
    舒凫心想,这可真是太离谱了。
    位于大殿前方的庭院中央,坐落着一株枝繁叶茂的巨大花树,树上缀满各色不知名的奇异花朵,赤、黄、青、紫、白一应俱全,远看一片流光溢彩,仿佛有人将彩虹兑了水涂在枝头,堪称一棵传说中的的玛丽苏之树。
    若是走近细看,便会发现树上每一朵鲜花都光华流转,色彩不断变幻,显然不是凡间花木。只要用指尖轻轻一点,花瓣便会自然展开,浮现出一行行闪烁着微光的文字:
    “我张铁牛,愿与王二妞结为夫妻,白头到老,永远做她任劳任怨的牛……”
    舒凫:“噗————”
    敢情这棵玛丽苏之树,就是个豪华版的修真界表白墙啊?!!
    骚不过,骚不过.jpg
    舒凫和司非第一次目睹这种道具,伸手在树梢上指指戳戳,挨个儿点开那些五彩缤纷的花朵查看。
    每朵花皆有署名落款,虽说意义微乎其微,但也能获得些许花童庙香客的信息。
    其中既有一厢情愿的热烈告白,含羞带怯的青涩初恋,求而不得的苦苦痴缠,也有象征心心相印的并蒂之花,记录着爱侣间互相倾吐情意的甜蜜话语。
    树旁立着一块小小的木牌,上书“情花”二字。看来其中每一朵花,都可以记下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爱意。
    在这片盛产结缘花的土地上,果然也会孕育出其他一些奇妙的特产。
    在此过程中,千岁单身老蛟巫妖王遭到反复打击,挂在司非手臂上摇摇欲坠:“你们两个小崽子,看什么看,这有什么好看的?翻来覆去,尽是些毫无新意的陈词滥调,只会叫人肉麻……”
    江雪声悠然道:“邬尧,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找个人,与你说说这花中的情话,好好肉麻一番?越是可望不可即的东西,便越要开口贬低。你的性情,未免太过浅显易懂。”
    邬尧恼羞成怒:“是又如何?说得好像你有一样!”
    “呵。”
    江雪声不置可否地轻轻一笑,从舒凫袖子里探出上半身,将脑袋凑近其中一朵情花,故意以一种抑扬顿挫的语气念出花中文字:
    “‘我愿今后每一个夜晚,都能与你共赏月色,整夜彼此依偎。我愿今后每一个清晨,都能与你面对面苏醒,睁开双眼便能看见你的容颜。我愿日日夜夜与你共度,朝朝暮暮与你相守。’……凫儿,你看如何?”
    “别愿了,现在不也差不多吗?”
    这一番肉麻情话段位太低,舒凫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毕竟我经常通宵打坐到睡着,醒来就看见先生的脸。摇光峰上千个日夜,可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司非举手插话:“我也是。我可以证明,师父、师妹和我,平日里都是这样度过的。”
    江雪声转向邬尧:“你看,我身边确实有这样的人。当然,我说的不是司非。”
    司非:“???”
    邬尧:“你这也算?!!”
    他心中一百个不服气,当即也气鼓鼓地昂起蛇头,用脑门拱开另一朵情花:“江昙,你之所以能耀武扬威,不过是仗着小姑娘纵容你,愿意配合你这些无聊行径。只要她也愿意配合我……”
    话音未落,便只见眼前缓缓浮起一行桃红色的小字,如同女子撩人的樱唇:
    “妾愿自荐枕席,与萧郎共赴巫山,享云雨之乐,鱼水之欢,日日夜夜倒凤颠鸾……”
    “……………………”
    邬尧一语不发,一口便将那朵花给咬了下来,吞入口中草草咀嚼两下,然后一仰脖子,几乎是将整朵花囫囵咽了下去。
    “这——这朵情花,太过荒谬,不值一读。”
    他竭尽全力保持语调平静,但尾音仍然带有一丝古怪的颤抖,“你们且等着,待本座再……再换一朵。”
    “……”
    舒凫越过他头顶,早已将花中字句尽收眼底,当下便诚恳地补了一刀,“抱歉,巫妖王。这样的虎狼之词,我还真是配合不了。”
    “……到底是哪个女人,将这种孟浪之语写在花中!!!”
    江雪声:“噗嗤。”
    “江昙,你笑什么笑?!你不过是抽中一句文雅的,难道你本人便很文雅么?只要我换上一朵……”
    邬尧心想魏城再怎样民风淳朴,如此热情奔放的女子总不会太多,便憋着一口气,闭上眼重新拱开了一朵花。
    花瓣徐徐舒展之际,一人两蛇都将脑袋凑上前去,只有司非懵懵懂懂,对他们方才的争执不明就里:“云雨之乐?鱼水之欢?游鱼在水,暮雨朝云,的确都是开心的事情。这有什么问题吗?”
    江雪声:“倒也无甚稀奇,百兽之常情罢了。但邬尧谈论此事的表情,总让人觉得格外有趣。”
    邬尧:“为何本座非得被你嘲笑不可?!等着瞧罢,这一次本座定然会……”
    然后,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舒凫定睛细看,却只见花中写的是:
    “阿凝待我情深似海,我又怎敢辜负美人一片心意?且赋诗一首,聊表在下寸心: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杨柳腰脉脉春浓,樱桃口微微气喘。星眼朦胧,细细汗流香玉……”
    “……………………”
    邬尧未置一词,默默将蛇口张到最大,企图将这朵花也一并咬下来,吞入腹中毁尸灭迹。
    但在此之前,他注意到这篇银词浪语的落款,蛇瞳骤然收缩成一线——
    “…………萧寒衣?”
    “什么?”
    舒凫正忙着憋笑,闻言不觉一怔,“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自然听过,而且就是从邬尧口中。”
    不知为何,方才还没个正形的江雪声忽然沉下话音,上半身缠住舒凫手指,扬起尾巴向邬尧头顶抽了一下。
    “巫妖王,回神!眼下可不是你追忆往昔的时候。萧寒衣这祸害现身,魏城女子定要遭殃,她们还等着你去拯救。”
    舒凫与司非彼此对视一眼,各自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江雪声何出此言。
    舒凫率先反应过来:“对了,‘萧’是青丘天狐一族的族姓。一年前,天妖王退位,继任的便是他次女萧铁衣。萧铁衣,萧寒衣,青丘天狐……啊。”
    江雪声略带促狭地睨她一眼:“想起来了?不错,萧寒衣便是前任天妖王的长子,现任妖王的亲生哥哥,游戏人间、处处留情,天狐一族中最不成器的花花公子。”
    花花公子。
    撩而不娶的公狐狸。
    泡过的女人可绕摇光峰三圈。
    同时,也是邬尧第二任道侣的劈腿对象。
    换而言之——
    萧寒衣,他,正是给巫妖王加冕的男人!
    草草草草草,这是堪比呼伦贝尔大草原的绿海深仇啊!!!
    “照这干柴烈火的架势来看,当年邬尧捧在手心里的道侣,如今也不知被他抛去了哪个角落。以萧寒衣见异思迁、始乱终弃的速度,这次算是长情,我还以为他转性了。”
    江雪声不冷不热地点评道。不过,若说他与邬尧的玩笑中还有三分调侃,这一次便只剩下十足讽刺:
    “阿凝,阿凝……好一个‘阿凝’,这个名字,我多少能猜到是谁。传闻萧寒衣负心薄幸,前两年终究是翻了船,被十几位旧情人联手追杀,又被亲妹妹逐出门墙,不得已只能投靠魔修。看来,这传闻也不算冤枉了他。”
    舒凫:“……”
    如此傻x的入魔理由,亏你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萧寒衣这条公狐狸,可真是比洪世贤的艾莉还要骚上一截。
    至于那位“阿凝”,舒凫心中同样有数。
    既然江雪声提到魔修,再加上这热辣销魂的语言风格,若她所料不错,对方恐怕就是“七魔”中排行第五的女魔君——凝露。
    凝露魔君本名不详,以采.补媚术见长,论功法与邬尧有几分相似,却不像邬尧一般专情。传说她麾下有男.宠三千,人、妖、魔、鬼、灵应有尽有,日日餍足,夜夜笙歌,饱览人间绝色,日子当真比神仙还快活。
    看来,真正“自荐枕席”的,并非凝露魔君,反而是萧寒衣这条风骚狐狸。
    至于在情花中留下姓名,恐怕也是这对狗男女(说狗男女也没错,毕竟狐狸是犬科)有恃无恐,用来嘲弄正道修士的一种情趣。
    毕竟,一般正道修士也不会吃饱了没事儿翻表白墙。
    不过,话说回来……
    “我们只是翻翻表白墙,就发现了魔君和她情郎的小簧书,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运气啊?”
    面对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情报,舒凫不由地一个战术后仰,深深为之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