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话音未落,又是“嗤”的一声响,柳如漪衣袖中甩出一道琴弦,将崆峒长老精心保养的胡须截去半边。
    “哎呀,手抖了。”
    柳如漪故作惊讶道,“真不好意思。又见长老当众发.情,我本想替三师弟将你废了,果然还是差了一分准头。”
    “竖子尔敢!”
    崆峒长老勃然变色,气咻咻地吹起半边胡须,“今日若是你师尊在此,老夫倒还有几分忌惮。凭你一介小辈,也敢在老夫面前猖狂?”
    舒凫:“……”
    这一刻,她也很想对崆峒长老喊一句“好了,你不要再讲了”。
    长老还不知道,此时他就宛如戏台上的老将军,背上插满了旗子。
    而且那些旗子,还是他亲手插上去的。
    也就在这一刻,舒凫只觉得身体一轻,江雪声长袖一卷将她带起,整个人如同一片雪花般毫无分量,轻飘飘地从房梁上落了下去。
    在不到一秒的下落过程中,舒凫最先感觉到的,是一阵夜风般清爽的、带着水汽的凉意。
    随后她意识到,那不是夜风,也不是水汽,而是从江雪声身上扩散开来的灵力余波。
    一直以来都刻意隐藏修为的江雪声,一旦解除伪装,顷刻间便成了一泓藏也藏不住的寒潭,通身溢出的灵力如有实质,甚至足以拉低气温。
    与此同时,他的面貌也发生了改变。
    舒凫距离他最近,清楚地看着那副眉眼一点点变换轮廓,眼尾斜挑,眉飞入鬓,如同亲眼目睹一把刻刀在美玉上雕琢。不知为何,她丝毫不感觉违和,仿佛她早已知晓,这才是江雪声应有的模样。
    仿佛雪霁云开,雾霭消散,云雾掩映间的山水终于显露其本来面貌,一展绝代风华。
    舒凫不是没见过美人——三次元有美人如画,二次元有比真人更美的画。即使如此,江雪声低眉向她望来那一刻,她仍然感觉呼吸困难,差点在内心化身为一只尖叫鸡。
    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这个人!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难怪猴妖都想给他生猴子,她一瞬间都想给他生尖叫鸡!!!
    眼前人看上去极为年轻,不过弱冠之龄,容颜清冽如秋水,气度洒落如长风,静是白璧无瑕,动是飒沓流星,从骨到皮无一处不美。这美无关乎性别,说他是男子亦可,是女子亦可,人世间的概念在此毫无意义,只能感叹一句“仙骨天成”。
    他不像山巅雪,不像百丈冰,也不像常见的修仙界男神一样,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清冷白衣。
    他的衣衫是一种浅淡的天青色,像国画中的山水,衣摆上绘有两三朵盛放的昙花,清雅洁白,仿佛在暗夜中倾吐芬芳。
    故而,其名为“昙华”。
    撷一枝琼花为骨,揽三分明月为魂。
    煌煌华灯千万盏,不及昙华照夜明。
    随着装束转变,江雪声原本束起的墨发也有大半倾泻而下。他未戴发冠,只用一支木簪松松挽着长发,流水一般的发丝拂过肩膀、脊背,如同一道水墨绘就的银河,越发映衬得他的眉目宛若晨星。
    对此,舒凫的感想是——天悬星河,突然倒了一瓢在我头上。
    这满天星河一样的美人低头凝睇着她,忽而破颜一笑,如画眉目舒展,一双眼弯成细细一对月牙:“好看吗?”
    舒凫:“…………………………好看。”
    江雪声:“嗯,好看就对了。而且我不用梳毛,也不用化妆。”
    舒凫:“……”
    ——不是,你们这对师徒怎么回事?!
    舒凫呆若木鸡,内心震惊如同尖叫鸡,堂上其他人也差不了多少。崆峒长老刚才意气风发,在背后将“昙华真人”踩了个痛快,这会儿眼看着正主从天而降,一张老脸涨得发紫,眼珠子险些都不会转了。
    柳如漪抿唇一笑,翩翩然退至一边,风姿绰约地屈膝施礼:
    “弟子柳笑,恭迎师尊。”
    江雪声——昙华真人显然已经习惯了旁人这种反应,一手拢着瀑布般垂落的黑发,一手带着舒凫,仿若闲庭信步一般,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地走到上首,在凌奚月空出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他坐也不是正坐,甚至有点“坐没坐相”的意思,整个人没骨头似的一歪,仗着自己容颜绝世,硬是歪出了一段美人春困的慵懒风情。
    从舒凫的角度看去,只见他眼帘半垂,乌黑浓密的睫毛掩住目光,一段修长手腕撑着下颌,姿态轻慢到无以复加,却意外地并不令人生厌。
    人长得好看,确实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崆峒长老,凌二公子,齐三爷。”
    他带着笑意倾身,“别来无恙,昙华有礼了。”
    “……”
    舒凫一点都没看出礼在哪里,单看他的表情,还以为他在说“昙华问候您祖宗十八代”,或者“三天之内撒了你,骨灰都给你扬了”。
    崆峒长老喉头颤动:“你……你……”
    “嗯,你说。”
    江雪声斯斯文文地一点头,表情近乎慈爱,“我在听。”
    崆峒长老顿时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齐三爷面如死灰,却还是不得不负隅顽抗:“昙华真人,此乃我齐家与凌霄城之事,与您毫无干系。九华宗、凌霄城一向各行其道,井水不犯河水,您贸然插手,恐怕有些不妥吧。”
    江雪声温和道:“有道理。不过,谁说此事与我毫无干系?”
    说着他眼皮一撩,恰好迎上舒凫目光,将她满腹狐疑的表情稳稳接住,专注而又真诚地凝视着她。
    “道友。”
    他语气平和,与一路上没有什么两样,“在下姓江,单名一个‘昙’字,表字雪声,道号昙华。早年客居玄玉宫,百年前,入主九华宗摇光峰,也被人称为‘摇光长老’。当然,我并不是很老。”
    “嗯,哦。”
    舒凫不明白他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我介绍,只好干巴巴地应着,“您……那个,很好,很强大。”
    而且真的很不服老。
    江雪声又道:“摇光峰不是富庶繁华之地,但胜在山明水秀,最是养人。我膝下门生数百,亲传弟子三人,如漪随性、昭云活泼、司非忠直,都是好相处的脾气。昭云喜欢鲜花,一年四季,峰上都有如云的繁花可看;司非天性亲水,峰上有大小湖泊,瀑布清泉,是个戏水的好去处。”
    “我所有之物不多,但凡弟子喜欢,便都会给。”
    舒凫隐约意识到什么,不等她那个影影绰绰的猜测成形,江雪声便已向她伸手,纤长的指尖隔着衣袖触到她掌心。
    仙人动作轻缓,神色安详宁静,犹如夜色间一朵无声吐蕊的昙花。
    “道友,我知你是童氏嫡脉遗孤,童瑶唯一的传人。你对我说,你有心拜入仙门,为童氏一族报仇雪恨。”
    “我有心引你入门,送你去九重天上,你愿不愿意?”
    ——我知你是姜若水,我也知你不是姜若水。
    ——正因如此,你口中的“报仇”才尤为可贵,胜过世间一切珍宝。
    侥幸重生的一缕孤魂,要有几多孤勇,几多侠气,才能为毫无干系的因果一掷生死?
    赤子心诚,可证大道。
    我欲渡你一程,你愿不愿意?
    第二十章 善恶到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有心引你入门, 送你去九重天上,你愿不愿意?”
    “……”
    舒凫阅文无数,见过的套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过,这位昙华真人收个徒搞得像求婚现场一样, 就连她也忍不住虎躯一震, 条件反射地回答道——
    “——如果我不愿意呢?”
    饶是江雪声骚得天赋异禀, 听见这句话也不由地怔了一怔。
    啊?
    这种场景, 这种铺垫, 一般会有人说“不愿意”吗?
    当然, 舒凫不是一般人, 江雪声也不是。
    面对这种意料之外的展开, 他脸上丝毫不见尴尬、迷茫或失望之色, 就连嘴角完美的弧度也没有坍塌半分,维持着温和笑意缓缓道:“那也没什么。如果道友拜我为师,便是我摇光峰弟子, 我可以名正言顺地荡平齐家。若是道友不愿……”
    他目光一转,漫不经心地点了点齐三爷:“我便名不正言不顺地荡平齐家。”
    齐三爷:?????
    江雪声:“世人都喜欢讲道理, 凡事讲究‘师出有名’。我这个人性情随和,心情好的时候, 也愿意配合着讲一讲。不过, 我其实并不是一个很讲理的人——我潜心修炼, 本就是为了纵横世间,为所欲为, 不是为了跟人讲道理的。”
    舒凫:“……我看出来了。”
    昙华真人喜怒无常、秉性乖张, 这一次她算是360度无死角地切身体会到了。
    对此, 她的感想仍然是——
    好劲爆,我喜欢!
    万万没想到, 在这样一个傻逼遍地走、女主惨如狗的世界,在原著从未提及的地方,竟然盛开着这么一朵遗世独立的奇葩!
    他不仅自己奇葩,还浇灌了许多柳如漪一样的小奇葩!
    真是太棒了!突然有一种找到组织的感觉呢!
    “抱歉,刚才我是开玩笑的。”
    舒凫果断地伸出手去,却没有将手叠放在江雪声掌心,而是一把握住他整只手,像是老同志见面一样用力地上下摇晃:
    “那以后就麻烦您了!江老师,多关照啊!”
    江雪声:“……”
    这个小徒弟还真是……相当的别具一格。
    就这样,别具一格的“师徒”现场达成一致,舒凫半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一屁股坐在江雪声邻座,转头向齐三爷望去:“三叔,好久不见啊。我是若水,您还记得我吗?”
    根据原主的记忆,齐三爷与姜家来往频繁,和姜若水也打过几次照面。姜若水是齐玉轩的未婚妻,齐三爷未来的侄媳妇,平日里都会规规矩矩地称呼他一声“三叔”,齐三爷也会亲切地叫她一声“若水侄女”。